第89章 劫殺、罪業(2 / 3)

寒食前一晚,他把兩個兒子叫到自己房裏,關起門,吩咐他們去殺掉朱廣。兩個兒子都已經四十多歲,這些年隻知道安享富足,聽到這話,臉全都嚇白。但又聽說殺了朱廣之後,就將家業傳給他們,兩個兒子才鼓起了膽氣。

為了避開嫌疑,兩人寒食一早就假稱回鄉掃墓,躲到了南郊外。魏錚早就派人打探清楚,那個朱廣每天在豬市南邊一個場院收豬,而後獨自騎馬進城,途中要經過一片僻靜林子。魏錚就讓兩個兒子藏在那林子裏,等朱廣過來時,一起動手殺掉朱廣,把屍首埋好,而後躲回蜀中家鄉。

這兩天,朱廣不見了人,兩個兒子也沒有回來,魏錚以為已經得手,誰知……他心裏一片僵麻,不知道自己該痛該哭,還是該悔該恨,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忽然想起幼年時那隻狗,聽見他爹逼他殺狗時的吼叫:“你若不殺它,我就放它咬你!它不死,你就被咬!”

他身子一顫,忽然想起了什麼,但幾十年記憶早被油膩血汙填滿,淤井一般,什麼都看不見、想不出。

良久,院外忽然傳來一聲狗的嗚咽,不知是被誰打了。聽到那嗚咽聲,他心底又一顫,這麼多年了,第一回猛然想到一件事——當年,若不是他去奪肉,那隻狗其實從沒有咬過他。

盧饅頭沒想到生意會這麼好,左右街坊見他的饅頭店重又開張,全都來道賀,爭著買他的饅頭。一整天,他們夫婦和兒子、女兒及那兩個夥計,八個人裏外齊忙,一刻都沒歇腳。直到酉時夜飯過後,主顧才漸漸少了。

大夥兒全都累得連步子都挪不開,沒力氣再煮夜飯,將剩下的饅頭隨意填了些肚皮,便圍坐到後院大桌邊,兩個兒子搬過錢筐,將裏麵的錢全都倒在桌上,堆得小山一般。一看到這麼多錢,大家全都又來了精神,兩個女兒拿來一把麻線,八個人一起串數起錢來。

最後一算,竟賣了三貫多錢,刨掉本錢、房錢、夥計錢,至少淨賺了一貫,都快趕上以前的生意了。

大家都樂得不得了,說笑了一場,才各自去睡了。盧饅頭雖然疲憊之極,躺到床上卻睡不著。下午有個婦人牽著兩個小女孩兒來買饅頭,他一看那兩個小女孩兒,雖然當時生意那麼忙,心裏卻也隱隱一抽,立即想起馮賽的兩個小女兒……三天前,他在街上被債主手下的兩個潑皮追到,將他打罵一頓,饅頭挑子也被一腳踢翻,他正在滿地撿饅頭,一輛車停在身邊,那車夫讓他上車,說車裏人要和他說話。

他看那車廂簇新、雕飾精致,車裏顯然是個富貴人,於是從後麵打開車門,朝裏一看,車廂中央掛著一張幔子,幔子後隱約坐著個人,麵目身形都看不真切,隻傳出一個壓低的聲音:“上來,關上車門。”

那聲音有些含混古怪,嘴裏像是含著什麼東西一樣,隻能辨得出是個男子的聲音。他忙爬進車廂,關好車門,挨著側邊的一條木凳坐下來。剛坐穩,車子忽然動起來,他忙叫道:“我的饅頭挑子!”

“這是你的饅頭挑子錢。”那男子從幔子後扔出一塊東西,亮閃閃,落在他腳邊,是塊銀子,他撿起來掂了掂,至少有二兩,得值四貫錢。他那些饅頭連挑子最多也不過一貫錢。

他捏著那塊銀子,不再說話。車子晃蕩著一直前行,又拐了幾道彎,行了很一陣,才停了下來。他透過板縫覷看,外麵是田地,已經來到了郊野。他有些怕起來,正在驚疑,幔子後那人道:“我有件差事想托你,若辦得好,你欠的二十萬債,我替你還。”

“你是誰?”“你不用管這些。除了二十萬的債,事情辦好,再給你十萬開饅頭店的本錢。隻說你願不願意?”“什麼事?”“綁架兩個婦人、兩個女孩兒。”“綁架?這我不敢做,做不來!”

“你一定舍不得讓自己女兒去抵債,為娼為妓,到死都不安生。除了我,沒人能替你還債……”幔子後麵那人用那含混聲音自顧自繼續道,“你若答應,我立即替你還清那二十萬,事成後,再拿十萬,好好把你的饅頭店開起來,娶媳嫁女,讓兒女們有個安穩營生,也好替你和老妻好好養老送終。”

他猶豫了半晌,想到兒女,終於狠下心,低聲道:“好。我答應。”男子便仔細交代了前後事項,他一一記在心裏。

最後,男子又從幔子後拋出一樣東西,很重,跌在他腳前:“這是還債的錢,另外那塊碎銀是租轎子的錢。”

盧饅頭盯著腳下那塊東西,是褐色綢子,包著塊巴掌大的長方塊。他猜裏麵是兩塊銀鋌,咕隆一聲,不由得大大咽了口口水。隻要拿起這個綢包,債便可以還清,再不用怕被人追打辱罵,從此可以安安生生過日子。然而,他隨即又想到,綁架人妻女,是喪天良的事。一旦接了這銀子,便等於一腳踩進黑窟窿裏。他時常聽和尚們說佛法因果,說書人也常講輪回報應的事,就算這一世平安無事,到了陰間,也必定要受盡刑罰苦楚。

然而,他又想到兒女,他們雖沒有生在富貴之家,但出生後,家境也漸漸寬裕起來,自小並沒有嚐過什麼艱難。這兩個月,家業陡然敗落,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舒坦慣了的,整天除了哭啼抱怨,再想不到其他法子。他備了兩個挑子,讓兩個兒子跟自己一起挑著饅頭去賣,兩人死活不肯去,痛罵了兩頓,才別別扭扭聽從,可賣一天回來,連十個饅頭都賣不掉。看這樣子,一旦自己亡故,他們恐怕連乞丐都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