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也繼續去尋三哥。”三人告別,馮賽驅馬向南,來到秦家解庫的正店。和這街上其他店一樣,秦家解庫樓店也十分宏壯。馮賽是來尋店主秦廣河。馮賽替秦廣河出過不少力,兩人一向十分親熟。秦廣河在西門外汴河岸邊有一片大園子,叫慈園。他花了幾年時間修造園林,還開鑿了一條曲溝,將汴河水引進園中,迂曲流繞幾彎,又引回汴河。兩處水口都用鐵網門攔著,溝內養了許多鯉魚。他近年信佛,開始吃齋,那些鯉魚一尾都不許打撈,養得十分肥大,至少有幾百尾。
馮賽走進店裏,主管認得,笑著迎上來:“馮二官人!”“秦老伯在店裏嗎?”
“在二樓齋房裏。”馮賽慣熟的,便徑直上了二樓,來到左邊最靠裏一間房門前,他知道秦廣河每天上午都要焚香誦經,不許打擾。但事情緊急,隻能輕輕叩門:“秦老伯,我是馮賽,有件急事相求。”半晌,門打開了,秦廣河穿著一件素錦長袍,白須白眉,扁胖的臉十分紅潤。
“二郎?這麼急,什麼事?”“我是來跟您借一百尾鯉魚……”馮賽進去後,站著把事情簡單講了一遍。
“可是,我已經在佛前許了願,再不殺生。這些鯉魚送進宮裏,都是去送死……”
“佛祖也曾割肉飼鷹,舍身飼虎。”“佛祖是以己之肉,代鴿子性命,療鷹虎之饑。那些鯉魚卻也是生靈。”“佛雲:無人我、無取舍、無彼此。秦伯又何必分魚分我?何況,舍這些鯉魚,比割您自己身上的肉更加難得、更加慈悲。”“一通歪理。”秦廣河笑起來。“救了這一場急難後,我一定誠心做一場法事,為這些鯉魚超度。”“這也倒好,救你之難,解它們輪回之苦,阿彌陀佛。你自己去園子裏撈吧,跟阿方說一聲就是。”
祝德實從沒有這麼喪氣過。不過,他麵上絲毫不露,臧齊偷運走那庫炭的事恐怕終究要查出來,眼下必須盡快和他撇清。從府衙出來後,臧齊問他:“祝兄,怎麼辦?”“能怎麼辦,趕緊先把宮裏今天的炭送去。你我各去尋一千秤。”“從昨晚那庫炭裏運兩千秤不就成了?”“那庫炭暫時不能動。還是各自另尋吧……”他望了臧齊一眼,臧齊暗沉沉的目光也正好逼過來,臧齊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但知道又怎樣,這時隻能各自洗各自的黴灰了。祝德實一直壓藏了幾千秤炭,就是留著備患。他不願多言,拜別上馬,“午時之前,一定把炭送到內柴炭庫,我先趕緊回去尋炭。”
祝德實在馬上細想,說起來自己還是勝了。吳蒙已經被打趴,他買通我仆人阿錫投毒的事還沒來得及報官,這一腳再踩下去,他便再難翻身;臧齊自作聰明偷運走那庫炭,又買通看院人栽贓馮賽,這回就算能僥幸逃過,也得受些挫磨。至於我和他合謀的事,並無證見,無須怕他攀扯;那個譚力仍是個麻煩,但據馮賽在公堂上說,三天之內他便有辦法解除,若真如他所言,自然再好不過。就算不成,也是他馮賽自找罪責、自己打嘴,算是替我懲戒他一回。至於汴河一路的炭,遲早還是要運進京城,隻要來,就再不能容譚力放肆。
他忽又想到一點:回去得嚇唬仆人阿錫幾句,再許給他些錢,讓他到公堂招供時,把譚力也連帶供出去,這樣就更不必怕那個譚力了。
想到此,他臉上不由得露出笑來。
臧齊回到家,立即吩咐昨晚偷運那庫炭的仆人古七,趕緊收拾些銀錢衣物,乘廂車躲到祥符縣鄉下你那親戚家中,一兩個月內不許露麵。
古七忙答應著去後麵收拾,臧齊又吩咐另兩個得力仆人趕緊去炭場,昨晚偷運來的那一萬秤炭,今早已經發賣了一多半,還有四千多秤。一個仆人運一千秤送往內柴炭庫。另一個處置剩下的三千秤,趕緊運上船,尋個僻靜處,偷偷傾倒到河裏。
那兩人走後,臧齊關上門,獨自坐在書房裏,心裏仍焦亂不已。剛才古七去收拾包袱時,他暗中吩咐小妾找了兩套新的衣裳鞋帽,並揀了十幾樣貴重珠寶金玉首飾,偷偷塞在鞋子裏。臧齊把那包衣物賞給了古七,古七高高興興抱著走了。
臧齊已經想好,再等一兩個時辰,就叫家人去官府投狀,說古七昨夜竊了些主家財寶逃走。等那三個看炭院的人指證出古七,正好扣到一起,把罪責推到古七身上。至於官府能不能捉到古七,就看古七的運氣了。而那一萬秤炭,全都清理幹淨,偷運炭的事也就沒有了證據,大致也能推脫過去。隻是——自己從來沒這麼狼狽過,生平大辱。
最可恨祝德實,昨晚與我合謀,今天立刻閃避,裝作萬事與他無關。眼下吳蒙再難翻身,自己和祝德實之戰,全在汴河一路的炭。他已占了上風,恐怕正在得意。得意最好,得意便有漏子,這一次一定不能疏忽急躁,一定要瞅準他的要害再下手。否則,汴河一路一旦歸他,我便永遠會被他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