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右舷後邊的過廊處上了船,撲鼻是新漆的味道,那天到處是木樨香氣,如今那香氣散去,才嗅到了這漆氣。他先走到船尾的後艙,那些屍首早已搬走,艙裏空空蕩蕩,他細細環視了一圈,並沒有看出什麼。臨轉身,見頂篷中間木梁上有個滑輪,再一低頭,窗腳木板上丟了一團繩索,一頭拴了個吊鉤。他略有些納悶,這滑輪和繩鉤自然是用來吊重物的,但一般都是置於通道口,以便上下搬運貨物,這個滑輪卻在艙室頂篷中央,沒有多大用場。
他默想了片刻,想不出什麼來,便轉身回到過廊處,低頭看見腳下船板刷著一色淺黃明漆,十分清亮。但邊縫處露出木紋,可以看出木板比別處的要舊一些。
走進前麵小艙室,過道地板、牆板若仔細看,也都有些舊。趙不尤繼續往前慢行慢看,走到大艙中,腳底的船板邊縫處也能看出有些舊,但牆板則是新的。他一直走到前梢,這裏的木板又是全新的。看來這船的船主更重表麵光鮮,或是被造船匠用舊木板刷新漆蒙混了。
趙不尤又回到中間小艙,走進右邊第一間,地板上的暗艙板沒有合上,黑洞洞像是棺材一般,郎繁的屍體就是藏在這底下。趙不尤又想起郎繁屍身下麵發現的那把短劍。凶手正是用郎繁的短劍刺死了郎繁。郎繁去應天府為何會帶著那把短劍?為了防身?難道他去之前就已經預感到危險?
趙不尤默想了一陣,仍想不出什麼頭緒,便走到隔壁那間艙室,進去推開了窗戶,上下看看窗框,發現牆板用了兩層木板,外麵一層是新板,裏麵一層是舊板。這船船身比一般船要長出許多,中間部位久了容易走樣,用雙層木板,應是為了加固。
整個船塢都沒有人,船裏又一片空寂,趙不尤想起這船上那二十四具屍首,背上滲出一陣寒意。他從懷裏取出一個瓷瓶和一條紗帶,這是從這船上唯一活口穀二十七身上搜出來的,瓷瓶裏裝的曾是毒藥,穀二十七就是喝了這毒藥才死的。他為何要自盡?除了郎繁,梅船上那些船工也都是中毒而亡,難道他們也都是自盡身亡?二十幾個人為何會一起服毒自盡?他們的屍體又是如何到這船上來的?這根紗帶一半塗了明漆,又是做什麼用的?
趙不棄興衝衝騎馬去找何渙。
開門的是老仆人齊全,看著神色不對,接著何渙迎了出來,臉上也不自在。
趙不棄笑著問:“你們主仆都苦著臉,又是為哪般?”何渙道:“剛才來了個人——”
“什麼人?”“不認得。隻說自己姓胡,還說他知道丁旦的事,要想不讓他亂說話,就給他一百貫錢,我說沒有那麼多現錢,他卻不理,隻說三天後來取。”“這等歪纏貨,勒索都這麼小氣,想必是丁旦那晦氣漢的黴朋爛友,不必理他。你唯一短處在殺了術士閻奇,這事我已經替你開解明白了,再沒有什麼可怕的。下次他來,你不必見他,隻讓齊全告訴他,他要說盡管讓他去說。”
“我倒不是擔心自己,是擔心——”“什麼?”
“阿慈。我在她家養病,住了三個多月,萬一說出去,會壞了阿慈名節。”
“你果然是一往情深哪。那阿慈又不是什麼未嫁處子,何況眼下人還不知在哪裏,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你卻仍在這裏顧及她的名節?”趙不棄笑起來。
何渙紅了臉,但隨即正聲道:“女子名節不在於她是否出嫁、嫁了幾次,而在於嫁了一人,是否一心一意。阿慈沒有答應我的提親,是由於還未和丁旦離異。我與她雖曾同處一室,更曾同床共枕,卻如月如水,清清白白,天地可鑒。不管她是生是死,她之清白我都得護惜,不能玷汙。”
趙不棄笑道:“好好好,你就備好一百貫錢,買回阿慈名節。我來替你查出阿慈的下落。”何渙又躬身深拜道:“趙兄此恩,如何得報?”
趙不棄擺了擺手:“又來了。你若再這麼絮煩,我就撂下不管,蹴球去了。好了,好了!來說正事,我已經查明白阿慈變身的真相。”
“哦?”何渙頓時睜圓了眼睛。趙不棄笑著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何渙先是張著嘴,呆了半晌,而後才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既然阿慈是被朱閣夫婦擄走,我這就去報官!”
他轉身就要走,趙不棄忙止住他:“這件事,烏鷺參與其中,至今都還不明白其中原委,你去報官,證據不足,連朱閣夫婦都未必能法辦,何況‘菜花蟲’?我猜阿慈現在被藏在蔡府裏,以蔡家權勢和手段,隻要聽到風聲,輕易就能將阿慈轉藏到別處,一旦藏起來,你這輩子都休想找到阿慈。”
何渙剛提振起來的氣,頓時又萎了下去。趙不棄笑道:“你莫憂,我既然攬了這樁事,自然會設法替你救回你那美嬌娘。”
池了了慌慌忙忙去找瓣兒。
昨晚她煮好了飯,等著鼓兒封,但天大黑了,還沒見鼓兒封回來。義兄蕭逸水又去了行院,她一個人在家中越等越擔心,後來實在等不及,挑了盞燈籠,往董謙家一路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