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造案、翻案(2 / 3)

萬福納悶道:“主人不斟茶,反倒是客人斟茶?”“未必是客人——”顧震望著姚禾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讚許。萬福恍然道:“對!葛大夫有個兒子,叫葛鮮,是府學生,禮部省試考了頭名,剛應完殿試,前兩天被同知樞密院鄭居中大人招了女婿,說等殿試發榜後就成親呢。這麼說,昨晚是葛家父子一起招待一個客人,這客人坐在右邊這根凳子上,葛鮮起身去攻擊那客人,不對呀!死的是他父親——”顧震道:“也許是誤傷。”萬福連聲歎道:“他去殺那客人,卻被客人躲開,葛大夫當時恐怕也站起來了,正好在客人身後,那一刀刺到了葛大夫身上。葛鮮誤傷了父親,自然要跑過去查看父親傷勢,便跪到葛大夫的左邊,所以才擋住了濺出來的血跡——”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哭喊聲:“父親!父親!”一個矮瘦的年輕男子奔了進來——趙不棄告別了何渙,騎著馬趕往開封府。關於何渙殺閻奇,這件事恐怕毫無疑議,不過他想著堂兄趙不尤的疑問,又見何渙失魂的樣兒,心想,還是去查問一下吧。雖然據何渙言,趙不棄在應天府所見的是那個丁旦,但有人在跟蹤丁旦,若是何渙這殺人之罪脫不掉,難保不牽連出來,這樣何渙的前程便難保了。

他找到了開封府司法參軍鄧楷,司法參軍是從八品官職,執掌議法斷刑。鄧楷是個矮胖子,生性喜笑詼諧,和趙不棄十分投契。他走出府門,一見趙不棄,笑嗬嗬走過來,伸出肥拳,在趙不棄肩膀上一捶,笑道:“百趣這一向跑哪裏偷樂去了?也不分咱一點?”

趙不棄也笑起來:“這一陣子我在偷搶你的飯吃。”“哦?難道學你家哥哥當訟師去了?”“差不多。無意間碰到一樁怪事,一頭鑽進去出不來了。今天來,是要向你討教一件正事。”“哈哈,趙百趣也開始談正事了,這可是汴京一大趣話。說,什麼事?”“你記不記得前一陣有個叫丁旦的殺人案?”“殺的是術士閻奇?記得,早就定案了。”

“那個丁旦真的殺人了?”“他是自家投案,供認不諱,驗屍也完全相符。你問這個做什麼?”“沒有任何疑點?”

“沒有。你要查案找樂子,也該找個懸案來查。那個丁旦暴死在發配途中,這死案子有什麼樂子?”

“我能不能看看當時的案簿?”“案簿豈能隨便查看?不過,念在你還欠我兩頓酒的麵上,我就偷取出來給你瞧瞧,你到街角那個茶坊裏等我——”

鄧楷回身又進了府門,趙不棄走到街角那個茶坊,進去要了盞茶,坐在角落,等了半晌,鄧楷笑著進來了,從袖中取出一卷紙:“快看,看完我得立即放回去。”

趙不棄忙打開紙卷,一頁頁翻看。果然,推問、判決記錄都如何渙所言,過失誤殺,毫無遺漏。他不甘心,又翻開閻奇的屍檢記錄,初檢和複檢都記得詳細——閻奇因腦頂被硯角砸傷致死,身上別無他傷。

趙不棄隻得死了心,將初檢和複檢的兩張驗狀並排放到桌子上,心裏暗歎:這個呆子,竟然用硯台尖角砸人腦頂,你若是用硯台平著砸下去,最多砸個腫包,根本傷不到性命。

“如何?找到什麼沒有?”鄧楷笑著問。趙不棄搖搖頭,正要卷起兩張驗狀,卻一眼看到一處異樣:關於閻奇腦頂傷口,初檢上寫的是“頭頂傷一處,顱骨碎裂,裂痕深整”,而複檢上卻隻有“頭頂傷一處,顱骨碎裂”,少了“裂痕深整”四字。

他忙指著問道:“這初檢傷口為何會多出這四個字?”鄧楷伸過頭看後笑道:“初檢驗得細,寫得也細一些。”“‘裂痕深整’四字,恐怕不隻是寫得細吧?”“哦,我想起來了,這個初檢的仵作姚禾是個年輕後生,才任職不久,事事都很小心。”“‘深’字好解釋,可這‘整’字怎麼解?”“恐怕是別字,不過這也無關大礙。”

趙不棄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這個仵作姚禾今天可在府裏?”“東門外魚兒巷發生了件凶案,他去那裏驗屍去了。”“他家住在哪裏?”“似乎是城外東南的白石街。怎麼?你仍不死心?”

“我想去問問。”“好。我先把這案簿放回去。你慢慢去查問,我等著瞧你如何把一樁死案翻活,哈哈——”

葛鮮正哭著要撲向父親的屍體,卻被顧震下令,將他拘押起來。看著父親躺在地上,胸口一攤血跡,他哭著用力掙紮,要衝開弓手阻攔,卻被兩個弓手死死扭住他的雙臂,分毫前進不得。隨後被拖出院門,押往城裏。

沿途住戶及行人紛紛望著他,有些人認得他,低聲議論著:“那是魚兒巷葛大夫的兒子,禮部省試第一名,才考完殿試,說不準今年的狀元就是他。前兩天樞密院鄭居中才把女兒許給了他。人都說前程似錦,他這前程比錦繡還惹眼,他犯了什麼事?這個關口犯事,真真太可惜啦……”

他聽在耳中,又悲又羞,卻隻能低著頭、被押著踉蹌前行,腳底似乎全是爛泥。以前,他始終覺著,生而為人,一生便是在這爛泥裏跋涉。這一陣,他以為自己終於跳出了泥坑,飛上了青雲,再也不會有人敢隨意恥笑他,誰知道,此刻又跌到爛泥中,任人恥笑。

他父親是個低等醫家,隻在街坊裏看些雜症,勉強糊口。母親又早亡,父親獨自帶著他艱難度日。他才兩三歲,父親便反反複複告訴他:隻有考取功名,你才能脫了這窮賤胚子。七八歲時,父親帶著他去金明池看新科進士,那些進士騎著高馬,身穿綠錦,頭插鮮花,好不威風氣派!從那一天,他便暗暗發誓,自己也要這般。

於是,不用父親督促,他自己便用心用力讀書。童子學的教授說,讀通《三經新義》,功名富貴無敵。他聽了之後,其他書一眼都不看,隻抱著王安石的《三經新義》,一遍又一遍熟讀默誦,讀到每一個字在哪一頁哪一行都能立刻記起。除此之外,他便隻央告父親買了王安石文集,沒事時反反複複地讀,讀到自己幾乎如王安石附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