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了了忙圓場:“我昨日學了一首《定風波》,是新填的詞,不知道兩位公子可願一聽?”
“好啊,有勞池姑娘。”董謙笑著道。於是池了了輕拂琵琶,慢啟歌喉,細細唱道:
燕子來時偶遇君,一衫細雨滿城春。簾外柳思煙緒淡,輕歎,心中波浪眼中尋。
隻道情生如碧草,怎料,空留荒蕪送黃昏。一片癡心何處去?無緒,青山仍待舊時雲。
唱完後,董謙、曹喜都默不作聲,池了了見董謙低著頭,以袖拭眼,竟似落了淚。她暗暗心驚,但不敢言語,假意沒看見,慢慢放好琵琶,這才轉身笑問:“兩位公子覺著如何?”
曹喜點頭道:“不錯,蘇東坡、黃山穀等名家都填過這首,蘇詞豪爽,黃詞雄深,這首清新深摯,有晏幾道、秦觀之風。”
董謙也抬起頭,雖然笑著,但淚容仍依稀可見:“這是誰填的詞?”池了了笑著答道:“是我義兄,名叫蕭逸水。”“是我孤陋寡聞了,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才子。”池了了聽他們誇讚蕭哥哥,心裏甚是歡慰。曹喜和董謙也有了興致,邊飲酒,邊談論起各派詞家。池了了坐在一邊,笑著旁聽。董謙看重詞中的意境胸懷,曹喜則講究格律煉字。兩人說著說著,爭論起來,互不相讓。他們本就喝了不少酒,爭得起勁,聲音越來越大,臉都漲得通紅,曹喜更是連太陽穴、脖頸的青筋都根根暴露。池了了看到,忙拿話岔開:“兩位公子,菜都涼了,先歇一歇。來,先把酒滿上,然後聽我唱一首周邦彥的《蘇幕遮·燎沉香》,這首詞不論格律,還是詞境,都是一流,兩位公子想必都愛。”
池了了給他們斟滿酒,先端了一杯雙手遞給董謙,董謙這才停口,但鬥意未消,臉仍然紅漲。他勉強笑了下,接過了酒:“周邦彥這首的確是上品。尤其一句‘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清新如畫,又了無痕跡。”
池了了又端起另一盞遞給曹喜,曹喜接過酒,隻微微點了點頭,轉頭又對董謙說:“你沒聽說‘曲有誤,周郎顧’?周邦彥是詞律大家,這首好就在律工韻協,宛如天成——”
池了了見他們又要爭起來,忙抓起琵琶,笑著道:“小女子唱得若有誤,還請兩位公子多多看顧。”
池了了說著撥動琴弦,彈奏起來,董謙和曹喜也就不好再爭,坐著靜聽。池了了才彈了前引,還未開口唱,房門敲了三下,隨即被推開,穆柱單手托著個漆木方盤進來,盤中兩大碟子鵝菜,他將托盤擱到門邊的小桌上,端過其中一碟:“兩位公子,實在抱歉,這最後一道菜是五味杏酪鵝,講究軟嫩,比較費火候,所以上晚了。”
桌上主座是侯倫,已走了,董謙和曹喜在左右兩邊,麵對麵坐著,中間菜又已擺滿,穆柱正猶豫該放哪邊,曹喜道:“放那邊。”穆柱便把那盤五味杏酪鵝擺向董謙這邊,董謙卻說:“放他那邊。”穆柱已經放下,聽了一愣,手一慌,碰翻了董謙麵前酒盞,盞裏的酒剛斟滿,還沒飲,酒水潑到了董謙前襟上。穆柱嚇得連聲道歉。池了了忙放下琵琶,掏出帕子替董謙擦拭,董謙笑著連聲說:“不妨事,不妨事,正好潑得酒香帶醉歸,哈哈。”
穆柱又再三道歉後才端起門邊木盤,小心出去,池了了也收了帕子,回身要取琵琶,卻聽董謙說:“聽說池姑娘是嶽陽人?這道五味杏酪鵝應該是嶽陽名菜吧。”
“是啊,不過我離開家鄉已經好些年了。”
“少年時,讀範文正公《嶽陽樓記》,便十分向往那裏,‘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可惜至今沒去過。想必那裏的飲食也是‘氣象萬千’。池姑娘,你來嚐嚐這鵝,看看比你家鄉的如何?”
“公子們都還沒嚐,我怎麼敢先動?”“酒邊相逢皆是友,何必這麼多禮數計較?你是行家,先來考較考較。”董謙捉起筷子夾了一塊鵝肉,放到池了了碗裏,池了了隻好舉筷嚐了嚐:
“大致是這個意思,隻是杏酪略少了些,糖又略多了點,壓過了其他四味,吃著稍嫌甜膩了些。不過這已經是上好的了。我在別家吃過幾回,更不像。”
“池姑娘自家會不會做?”“我自小就學琴,很少下廚,隻粗學過幾樣。偶爾想念家鄉了,才自己做一兩樣來吃。像這道五味杏酪鵝就做不來。不過,嶽陽菜裏,它還不算什麼,有道‘萬紫千紅相思魚’,才最有名。”
“哦?這菜名聽著就勾人。”“這紫是紫蘇,紅是楂絲,再配上些薑黃芹綠,做出來菜色,春光一樣,菜味酸甜裏略帶些辛香,開胃,發汗,醒酒是最好不過的了。”“酸甜辛香,果然是相思之味,聽著越發饞人了,可惜京城酒樓似乎沒有賣的,無緣一嚐。”“我最愛它的菜色菜味,名字又好,所以特意學過。公子想吃,要不我去廚房,替公子做一道?”“怎麼好勞煩池姑娘,再說這酒樓廚房也不許外人隨意進去做菜。”“這裏的廚房我常進去,有時候他們忙不過來,會叫我去幫幫手,裏麵做菜的幾位茶飯博士都很熟絡。我也很久沒有吃過,說起來,自己也饞了。我這就去做,兩位公子先慢慢喝著,不過,說些高興事,莫要再爭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