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彭嘴兒十分可疑。康遊忙跑出去敲開隔壁武家的門,開門的是武翹,康遊急急道:“我估計那賊人是彭嘴兒,我去追他,你趕緊去報知萬福主管,帶人朝東邊追!”說完,顧不得武翹愣懵在那裏,就急忙向東邊追去。追了一陣,見彭嘴兒正大步前行,便放慢腳步,悄悄跟在後麵。

彭嘴兒沿著河岸走了一段路,不時回過頭張看,康遊險些被發覺,因此不敢跟得太近,幸而河岸邊隔幾步就栽著榆柳,多少還能遮掩。

走了一陣,彭嘴兒似乎想起什麼,穿過一條小巷,走到正街上,康遊忙跟了過去,遠遠看見彭嘴兒來到一家饅頭熟肉店,買了一大包吃食,又去旁邊酒店買了一壇子酒。之後提著酒食又折回到河邊,沿著河岸繼續向東行去。

這時天漸漸昏黑下來,十幾步外景物已經變得昏茫,這下更好跟了。隻是四周也越發安靜,康遊不敢輕心,盡量放輕腳步不發出足音。

走過五丈河船塢,彭嘴兒仍繼續向東,沿著河岸大步走著,腳底發出唰唰的聲音,暗寂之中格外響。康遊便不再往樹後躲藏,拉開一段距離,跟著彭嘴兒的足音,輕步追隨。

又走了一陣,前麵河中隱約亮出一盞燈,是船上的燈籠。難道彭嘴兒是要去那隻船上?嫂嫂和侄兒也在那裏?康遊繼續小心跟著,漸漸走近了那盞燈籠,船身也漸漸能辨認得出了,那是隻小篷船,停在一片小河灣處。船頭燈光下似乎站著個人,是個男子。天已全黑了。彭嘴兒果然走向了那隻船,他走到船頭邊,和船上男子對答了兩句,聲音壓得低,聽不清楚,隻隱約見船上男人點了點頭,隨後伸手將彭嘴兒拉上了船,兩人一起掀開簾子,鑽進了船篷。

康遊忙加快腳步,趕到那船的附近,躲在岸邊一棵柳樹後麵,探頭去看,船簾裏透出一些燈光,但看不見裏麵的人,隻聽見彭嘴兒和那男子的說笑聲,隨後有一個女人聲音也跟著笑起來,不是嫂嫂春惜的聲音。

三人在說什麼,隔得有些遠,聽不太清楚,隻隱約聽到彭嘴兒說“餑哥”,康遊心裏一動,難道是那天取貨的賣餅郎?他正在思忖,忽然又聽見船裏傳出一個孩童的聲音:“我爹呢?”

是棟兒的聲音!康遊再顧不得藏身,急步梭到船邊,躲在黑暗裏側耳又聽。又是棟兒的聲音:“娘,爹不跟咱們一起去?”

“嗯。”雖然極小聲,但康遊心頭猛地一顫,是嫂嫂春惜的聲音。康遊再忍不住,直起身子,朝船篷裏喊道:“嫂嫂!棟兒!”

船篷裏忽然靜下來,連棟兒的聲音都沒有了,他的嘴一定是被捂住了。康遊又喊道:“嫂嫂!是我,我來接你和棟兒!”

船篷裏仍毫無聲息。康遊不耐煩,一步跳上了船頭,伸手就去掀船簾,才掀了一角,他猛地想起自己向哥哥盟過的誓:“這輩子絕不再看嫂嫂一眼。”他忙收回了手,猶豫了片刻,直起身子,轉過背,麵朝著船尖,放緩了聲音,向船篷裏道:“嫂嫂,請帶棟兒出來吧。”半晌,身後船篷裏才傳來嫂嫂春惜的聲音,極低極弱,有些顫:“叔叔……請……請稍等……”“好——”

一個字才吐出一半,他猛覺得後背一陣刺痛,隨即感到一把尖刀刺進了自己的後背,疼得全身一陣痙攣。

他曾在邊地征戰戍守數年,早已無畏於刀兵戰陣,回來之後,做了縣尉,雖然偶爾也去緝捕盜賊,卻哪裏及得上邊關分毫,覺得這京城如同一大張軟床,至於彭嘴兒之流,隻如蟣虱一般,哪裏需要防備。

然而,後背又一陣劇痛,那把尖刀從後背抽了出去。康遊費力轉過身,見昏昏燈光之下,彭嘴兒手裏攥著一把短刀,刀尖還在滴血,他狠齜著牙,臉斜扭抽搐著,嘴唇不住發顫,雙眼則閃著驚怕……康遊又望了一眼船篷,船簾遮著,仍不見嫂嫂和棟兒,他知道自己又錯了一回,而且錯得永無可贖之機。他心裏一陣痛楚,隨即仰頭栽倒,最後低聲說了句:“哥哥,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