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事,墨兒心裏一動:我當時聽著就有些納悶,春惜是不是也誤會了?
看康潛的脾性,談生意時自然不會讓春惜插手插嘴,他們夫妻那幾天又正在生氣,春惜更不會到前麵去看丈夫談生意。她在後麵聽到“母換羽觴,子換扣”,會不會疑心丈夫要賣了自己母子?若真是這樣,她自然要設法逃走!
不過康潛家雖不是大富,但也是中產之家,衣食自足。春惜一般絕不會亂想丈夫會賣她們母子,何況一隻羽觴、一枚玉扣,這賣價也未免太低。
除非——他們夫妻間有了深仇惡恨。據武家妯娌和康遊講,康潛夫妻近來雖然有些不合,但應該未到要賣掉她的地步。
不!墨兒想起了康遊講起這事時的神情,極不自在,似乎有些愧疚。他為何要愧疚?難道他和自己的嫂子發生了什麼不該的事情?
對了,康潛提起春惜時,擔憂之外也有些回避,一直不願多提妻子。說起弟弟康遊,神色語氣也是如此。康遊和春惜叔嫂兩個若真有什麼不妥,必然會激怒康潛,就算他並沒有賣妻的意思,但春惜心虛,恐怕不由自主便會往這裏想!
想到這裏,墨兒忙催動驢子,加快前行。
他邊趕路邊繼續想,春惜若是要逃走,應該是悄悄離開,結果卻被人綁架,如哥哥所言,綁架者和逃離者撞了個正巧。也許春惜求助於人,所求之人正是要綁架她的人。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應該是信得過的人。據諸人講,康潛夫妻和武家很親熟,和彭家卻沒有什麼交情。那麼綁架之人應該是武家的人。墨兒忽又想起康潛那樁古董生意是武家老三武翹牽線,難道這樁生意也是預謀?
對!武翹一定是設法探聽出康潛沒有餘錢,家裏有頭母牛剛產了子,又知道康潛夫妻不合,因此才特地促成那樁生意。雙方談價時,他在中間圓場,有意誘使雙方省略“牛”字,隻說母子,以此來驚嚇春惜,促使春惜求助,從而配合他輕輕鬆鬆完成綁架!
墨兒被自己的推斷驚到,越發急切地趕往小橫橋。
來到康潛家,前門卻關著。墨兒繞到後麵,後門也關著,上了鎖。墨兒下了驢,在門邊等著,猜想康遊應該是入殮去了。他站了一會兒,聽見左邊宅子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來一個人,是彭嘴兒。彭嘴兒一見墨兒,馬上笑著問道:“哦?趙兄弟?”墨兒笑著點了點頭:“彭二哥。”“聽說你是受了官府之托來查案子的,莫非康大郎的妻兒真的出了事?”“抱歉,暫時不方便說。”“哈哈,明白。康二郎一早雇了車送他哥哥的屍身去焚化院了,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彭影兒大哥還沒回來?”
“他?還得些日子。”墨兒發覺彭嘴兒雖然笑著,但眼神一閃,似乎藏了什麼。看來他的長兄彭影兒的確有些古怪。不過眼下顧不到這些,他便沒有繼續探問。彭嘴兒忽然道:“前麵門開了,康二郎回來了!我去買些紙錢,鄰居一場,得盡點心。”
彭嘴兒轉身走了,墨兒側耳一聽,前麵果然有響動,他便伸手叩門,良久,才有人到後邊來開門,是康遊。頭上紮了條白麻巾,身上罩著白麻孝服,雙眼通紅,神色悲戚。
“康二哥,實在抱歉,有件事還得再問問。”“請進來說話。”
墨兒隨著康遊進到中間小廳,見桌上供著康潛靈牌,擺著香燭供果,他便先站到靈牌前,躬身致禮,心裏默語:康大哥,我一定查出綁匪,救回你的妻兒。
康遊等他拜罷,問道:“什麼事?”墨兒略一躊躇,才慢慢道:“這件事很難啟齒,不過又是查出綁匪的關鍵,隻好鬥膽相問,還請康二哥不要動怒。”“你盡管問。”
墨兒小心問道:“康大嫂被劫走之前,他們夫妻在生氣,是否與康二哥有關?”
康遊臉色頓變,鼻翼急劇抽動,瞪著墨兒,滿眼羞憤,但隨即,目光暗了下去,變作羞慚痛悔,低下頭黯然點了點。
康遊一直拚命想忘掉那件事,但越想忘掉,就越忘不掉。尤其哥哥康潛這一死,那件事如刺字一般刻在心底,永難抹掉。哥哥大他五歲,雖然常冷著臉,不愛言語,但從小就事事都想著他,讓著他,哪怕吃一個果子,娘要給他們一人一半平均分開,哥哥卻知道他食量大,都要自己動手,故意分得不均,把大的一半留給他。這些事,哥哥隻是做,從來不說。他卻都記在心裏。尤其是爹娘辭世後,哥哥對他更是加倍愛護。平日哥哥自己吃穿都節儉,他回來時,必定要買些魚肉,加兩三個菜。娶了嫂嫂之後,仍是這樣。
可是,他卻和嫂嫂春惜發生了那樣的事——嫂嫂和他同歲,性情和哥哥有些像,也安靜少語,不過待他十分親善。起初他隻是覺著長嫂如母,對嫂嫂親裏帶著敬。而且嫂嫂進門沒多久,他就應募從軍,去了西北邊地。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幾年戍守苦戰,每天所見,不是孤壘黃沙,便是軍士武夫,身心都焦渴之極。後來終於回到京城,猛地見到嫂嫂,纖秀清婉,微微含笑,就如沙漠之中忽而見到一株青草一般,心裏竟萌生一種說不出的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