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片語終生念(2 / 3)

趙不尤想起那隻新客船,問道:“清明那天,泊在這岸邊的那隻新客船你可留意過?”

樂致和將茶盞輕放到桌上:“那天,我清早起來打開門就見它已泊在那裏,恐怕是夜裏駛過來的,當時並沒有多在意。”

“船上的人呢?有沒有見到?”“並沒見有人上下船,不過後來聽到那船裏有男男女女在說笑唱歌,聽著至少有七八個人,窗戶都關著,隻隱約看到人影晃動。恐怕是我去後麵燒水時上的船。事發之後,也沒見人下船——”

這時,門外爐子上的湯瓶發出氣嘯之聲,水已沸了。樂致和忙過去提了湯瓶,又回到桌前,將湯瓶流嘴對著茶盞邊沿,輕輕注入沸水,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形如小刷帚一般的茶筅,一邊注水,一邊快速攪動。頃刻間,青黑的茶盞中雪浪翻湧,恍然間如同一幅滄海煙雨圖,一股清香隨之沁入鼻息。“不尤兄請!”

趙不尤輕啜了一口,清苦微甘,如春煙,似秋露,不由得讚道:“好茶好藝,這是什麼茶?”

“玉除清賞。上月有個茶商朋友分了我一些,總共隻有十餅。原本是要在清明琴會上,請各位一起品嚐——”樂致和臉上笑意散去,深歎了一聲,坐了下來,已無心緒給自己點茶。

“你剛才說正要找我?”“關於郎繁,我想起一件事。”“哦?”

“寒食之前,我在這裏有兩次望見他在對岸,進了十千腳店。”“他一個人?”“嗯。其中一次,郎繁進店後,我朝對麵張望,對麵樓上北窗開著,過了一會兒,那窗戶裏露出郎繁的臉,還朝我這裏望了一眼,我當時在左邊那個棚子下麵,他應該沒見到我。接著他就關上了窗戶。當時我還有些納悶,他隻要出東城,若不是去簡莊兄那裏,便是來我這裏,難得見他進那間腳店。”

“他每次在裏麵坐多久?”“大概半個多時辰。更讓我納悶的是,我以為他出來後,會來我這裏,還準備好了茶,兩次他卻都直接進城去了。”“後來見到他,你沒有問?”“沒有。我想他要說,自然會說。他並沒有提起。”“那一陣,他心緒有些不寧,你可覺察到了?”

“回想起來似乎是。不過他一向不愛多言,所以當時我也沒有在意。”趙不尤端起茶盞,又啜了口茶,卻已無心去品茶味。心裏想,郎繁之所以去應天府,自然是有人和他商議了什麼事,或許那人選定了在這家腳店來碰麵。隨即,他發現一個疑點,郎繁和某人顯然是要密談,不願別人看見,但僻靜之地到處都有,為何非要選在這裏?其中難道有什麼原因?這原因是什麼?

溫悅趁著天氣好,和夏嫂一起將家中被褥衣物都取了出來,該洗的洗,該曬的曬,才整理清楚,就聽到有人敲門,是簡莊的妻子劉氏和妹妹簡貞。

劉氏穿著件半舊的石青褙子、灰綠的衫裙,一臉慈樸。簡貞隻比瓣兒大一歲,穿著石青色半臂褙子、天青的衫兒、深青的裙,也都已不新,不過配著纖秀的身形,加上細長的眉眼、秀挺的鼻、纖薄的唇,如素絹上描畫的一叢蘭葉,天真本不需著色,清逸更勝眾花喧。

“劉嫂?簡貞妹妹?快快請進!”溫悅忙讓進門,她知道簡貞要回避男子,雖然趙不尤和墨兒都出去了,還是照舊讓她姑嫂二人到瓣兒的房中說話。又喚夏嫂燒了水,取出家裏藏的上好建安小鳳茶,親自去洗手點茶。

“溫姐姐,不必這樣勞煩。”簡貞忙起身阻讓。“這可不成,多久沒見到你們了?我正想著過兩天閑了去看你們呢。”溫悅一邊說話,一邊點了三盞茶,這才坐了下來。劉氏笑著道:“我們也時常念著你們姑嫂呢,瓣兒妹子去哪裏了?”“她不像簡貞妹妹,坐不住,去外麵瘋去了。”“唉,我們家貞妹子被她哥哥管束著,想走動還不能呢,今天還是趁著他不在,才偷偷出來的。”劉氏笑著歎了口氣。溫悅看了簡貞一眼,見她始終坐得端靜,即便笑,也清素守禮。他哥哥簡莊一向嚴於守禮,簡貞又是他一手養大,管束得像是女兒一般。難得簡貞不但無怨,而且視以為常,貞靜得如同天生如此一般,讓人又愛又敬。

“聽說簡貞妹妹買了田地呢?真正了不起!”

“可不是嗎,要不是她,這些年我們家不知要窮糟到什麼地步!這回更是,眼看就要斷糧了,她哥哥卻一點法子都沒有。貞妹子好不辛苦買了些地,救了一家子,他哥哥還有些不樂意,說閨閣裏的筆墨輕易泄出去就已經大不是,竟然還拿去賣錢。這兩天一直在生悶氣呢。”

溫悅一聽,有些不平:“是嗎?我們這兩天還一直在讚歎貞妹妹呢。簡莊兄為人固然可敬,有時也過於嚴苛了。”

劉氏歎道:“可不是?平日裏我們連話都不敢說,一說就錯。”簡貞這時才開口輕聲道:“溫姐姐,我哥哥未必是生我的氣,他恐怕是在生自己的氣。哥哥也是實在不容易,一心讀書求道,這營生求利的事,原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以他的學問,隨便謀個祿職,並不難。但如今謀到官職,想要守其誌、行其道,卻難。就算做個教授,別的都不許講,一字一句都得依照王安石的《三經新義》。自古義利難兼得,哥哥簞瓢陋巷,能不改其誌,我們被他說兩句又算得了什麼呢?何況他說得都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