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約黃昏(下)(2 / 2)

“拔山扛鼎是不能的。”梁錚,“兵者,至危之道,至險之術,豈可輕言知兵?戰無常例,兵無成法,又豈可妄言兵事?我……少爺不過讀了點書,想為百姓做一點事罷了。如今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就咱們河南一地來,城裏逛花燈,遊廟會,可城外十裏就是人市,歸德、汝寧一帶過來的難民們以淚洗麵,賣身以求活命……這是災,咱們不去它,可是人禍卻不能不計較了。”

“人禍?”沈晚越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就是匪患。”梁錚道,“災之後必有盜匪,而流寇最會攜裹百姓,所過之處赤地千裏,若是任由他們橫行,隻會讓災民難民越來越多。而這些過不下去的人,最終怎樣?還不是加入盜匪再去擄劫他人?這樣就……怎麼呢,應該,就是惡性循環了。”

“那若依你,這匪患該如何清呢?”

“不外乎四個字:剿撫並用。”

“哦?”

“元凶必辦,餘者不問,則盜眾必解。問富商大戶調銀糧賑災,許他們散秩爵祿,這些身份卑微商戶如何不幹?而那些災民們有了飯吃,誰還會跟著盜賊作亂?如此雙管齊下,恩威並施,匪患必靖。”

當然,問富商大戶調銀糧賑災終究隻能是一時,隻能解燃眉之急,梁錚還有一點沒的是改革稅製,畢竟這才是最根本的辦法——有了錢,賑災就不愁銀子了,打仗就不愁糧餉了。

而改革稅製的根本,在於兩點:一是官紳一體納稅,二是往江南派征商稅、工稅。

明朝士和官有免稅權,有個舉人功名的,就已經是公務員編製了,享受免稅待遇,地下掛靠一大堆的田地,所以必須官紳一體納稅,國家才能收得到錢。

明朝對商業不受重視,本身就沒有完善的商業稅製度,而當時南方尤其是沿海地區多從事海洋貿易,所以必須推行合適的商稅、工稅,國庫才能充盈。

事實上,明朝在這兩點上一直沒有做好,導致富的流油的江南一直收不上稅,國家要剿匪,要禦外侮,隻能向災嚴重的西北地區收重稅——也就是剿餉,這才徹底逼反了貧民。

當然,推行這些政策,就得變法,而且這種變法涉及的利益群體太多,沒有鐵腕支撐、沒有能夠獨立於體係之外的大軍是不行的,否則那些代表官紳的東林黨第一個就不答應。所以梁錚沒——這離現實還太遙遠。

但即便如此……

一番話仍是得沈晚月心下暗服……

想不到此人還有這番見識,不但倜儻風流,更有文武濟世之才,得君如此,夫複何求?

一念及此,不免也是麵紅耳熱起來,訕訕地正想找個話題岔開,不料卻忽然聽見梁錚一聲斷喝:

“什麼人?!”

沈晚月嚇了一跳,抬起頭,這才發現不遠處樹影婆娑之處,影影綽綽地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梁錚這一喝才遲疑著走了出來,原來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丐,頭上歪戴著一頂黑黝黝的破帽,臉上手上全是黑乎乎地泥漬土痕,早已瞧不出本來麵目。

“大,大爺饒了我這遭吧。”似乎被嚇得狠了,那丐渾身上下瑟瑟發抖,“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就是餓得狠了……所以,所以想和大爺、奶奶討碗飯吃……”

“可憐見兒的……”沈晚月見他猶自跪在地下亂戰,估計是餓得急了,想了想,身上也沒帶碎銀銅錢,便問梁錚,“你有錢沒有?”

梁錚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那丐估計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銀子,激動得霎時兩眼都放出光來,忙不迭地伸手就接,不料動作幅度太大,竟然不心在梁錚的手背上留下了幾個烏黑的指痕。

但也就是這麼一下,梁錚竟然驀地僵住了身體,癡怔般地呆在了那裏,甚至連丐走遠了似乎都沒發覺。

“你在發什麼呆呢?”沈晚月等了半,見他仍是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手,“那孩子雖然弄髒了你,但依我看也是不心,幹嘛這麼心眼。”

“我不是為這個。”梁錚目光幽幽,看著丐離去的方向,“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奇怪?”

“咱們這裏這麼偏僻,怎麼會有人想到這種地方來行乞?要飯難道不該到人多的地方嗎?明明前麵的大街那麼熱鬧……”

被他這麼一,沈晚月也不禁疑惑了起來:“你是……?”

“我並沒有什麼……”梁錚微微搖頭,臉色卻是不出的凝重。

他還有一點沒的是——就在剛剛,那丐碰到自己手的時候,自己分明地感覺到了……

丐的右手虎口處有很厚的老繭!

記得在桃花渡的時候,徐虎曾經過:“……幫著收拾貨箱的時候仔細檢查過了,這些家仆的虎口都沒有老繭,顯然不是長期握刀的人。所以應該沒問題!”

然而這丐的虎口老繭縱橫,明了什麼?

梁錚目光灼灼地望著對方遠去的方向,一絲若有若無地陰霾,在他的眼瞳深處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