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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準備還沒做好,電話卻無法掛斷。耕平屏住氣,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句話。編輯們的視線似乎可以穿透他拿著分機的右手。

“我是文藝振興會的本橋。”

拿到了!身體裏似乎有氣泡在迸裂。無數小小的喜悅劈劈啪啪地翻湧上來。

“祝賀您。您的《父與子》獲得了第一百五十屆直本獎,是單獨獲獎。”

包廂裏,耕平下意識地低下頭:“謝謝。”

編輯們聽到這句話,紛紛向他表示祝賀。耕平不知何時電話已被掛斷,通話結束了。酒吧上下一片歡騰。文秋的大久保對著吧台大喊:“給我開一瓶香檳慶祝!”

耕平與在場的所有編輯一一握手,岡本的眼裏不知為何噙滿了淚水。一個個都是在他默默無聞的日子裏一直支持和鼓勵他的編輯,耕平站起了身。在酒杯送上來之前,他還有事情要做。

“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走上台階,來到銀座一丁目的路麵上。外麵並不那麼冷,細雪飄落在柏油路上,瞬間失去了它原本的潔白。他最先給家裏打電話。

“媽,我拿到直本獎了。”

“啊,恭喜!”

“您讓小馳聽下電話。”

電話裏悉悉索索響了一會兒,小馳的聲音如焰火般在耳邊響起:“太棒啦,老爸!恭喜!”

“如果沒有你,老爸絕對寫不出這本書。老媽死了以後,你真的長大了。小馳,謝謝你。”

這是耕平生平第一次含著眼淚跟人說謝謝。

“老爸果然很厲害耶!”

“就憑一個獎,厲害不厲害還不知道啦。先這樣啊,待會兒見。”

耕平讓小馳把電話給了嶽母,告訴了她記者見麵會的地點。從神樂阪到日比穀,打車大概二十分鍾吧。

椿應該請了假,在銀座的某個地方等著結果吧。奈緒也是,雖然跟她說不必這樣,但她也從飯能趕了過來,正在附近等著。耕平覺得麻煩,於是把得獎一事和記者見麵會的地點寫在一條短信裏,同時發給了她們。他抬頭看了看細雪飛舞的銀座後街,潔白的細雪圍著街燈飛舞,的士揚起細雪飛馳而過,戀人們無視這個中年作家的存在,牽手在雪中漫步。好一個雪中的銀座!此情此景永遠不會忘懷。十年來的拚死努力,終得小說之神眷顧。耕平邁著輕快的步子向酒吧走去,朋友們還在那裏等著他。

從酒吧走到舉行記者見麵會的東都會館,隻需十分鍾。耕平穿上外套走上台階的時候,發現一輛黑色的專車已經在等他了。司機給他撐起傘,打開了車門。

“地有點滑,您小心一點。”

幾分鍾後到達會場,文化秋冬的社員領著耕平走進電梯,來到了休息室。一進門,耕平就看到穿著和服的評委綾瀨登喜子坐在那裏,不覺吃了一驚。她已年過古稀,看起來卻隻有五十多歲。

“祝賀你。書寫得非常好。青田老師,你多大年紀了?”

耕平誠惶誠恐地回答道:“四十歲。”

“啊,真是在最適合的年紀拿了大獎呢。在小說界呢,都說二十歲出道、三十歲就拿獎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很多邀稿湧來,沒有大量題材是很難應付的。今後請繼續努力!”

編輯探進頭來:“綾瀨老師,時間到了。”

她莞爾一笑,輕拍著和服腰帶說道:“評詞裏我會好好表揚你一番的。那麼,青田老師,我先走了。”

編輯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休息室,向耕平表示祝賀,耕平都一一回複了句謝謝。這個夜晚,生平說了最多次謝謝。

除了工作上的朋友之外,最先過來的,是椿。她穿著一身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灰色斜紋軟呢套裝,胸口抱著一束白色百合。讓人不解的是她一進來便淚流不止。

“耕平先生,祝賀您。我一直相信,您總有一天會拿到直本獎的。”

“呃,謝謝!”

正接過花束的時候,門開了。

“祝賀您,耕平先生。”

是國語老師奈緒。她外套還沒來得及脫下,雙手抱著一束黃玫瑰。

“哎呀,我是不是打擾到二位了?”

奈緒嘴上這麼說著,卻“噌噌噌”地走進休息室來。椿嫣然地又似是刻意地笑著說道:“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還是停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