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盛夏,我置身於自家的客廳,空調的冷風吹在身上說不出的愜意。
閉上眼,我想像自己正坐在仙境一般的湖邊,雙腳在湖水裏前後搖蕩,沁人心脾的湖水溫柔地劃過我的肌膚,沁涼的愜意一直傳到心頭。同樣清澈而又涼爽的風兒拂麵,帶來一陣陣說不出的花香,還能聽得到鳥兒從頭頂飛過,忽近忽遠的叫聲,清脆甜美。
一分鍾不到,我的美夢結束了。廚房裏保姆發出的弟弟當當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強硬入侵到了我的美夢中,活生生斬斷了我美妙的幻想。
我心裏想著她正在與油煙和熱氣作鬥爭,滿頭大汗,那件本來屬於我的碎花裙子此刻全都被汗液粘在身上,一點美感都沒有。她的頭發上附著了不少油煙,此刻正和著汗液貼在額頭上,滑稽又邋遢。所以我比她要幸福得多,美麗得多。對,我比她幸福,比她美麗,至少此刻。
你居然可以比保姆幸福?一刻也不行!你不能比任何人幸福!這是命運之神的咒罵,被我偷聽到了。它繼續發怒地大喊:怎麼我才剛剛打了一會盹,就可以有這麼過分的事情發生?你這個罪人!一秒鍾都不可以比別人幸福!
於是,它派來了一隻蚊子,這隻蚊子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左走走,右逛逛。
好吧,我允許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不拍死你,甚至也不趕走你,畢竟你也不容易,你隻是命運之神的一個小嘍囉,比我強點也不多吧。
哪知這小東西竟然得寸進尺,在我的肩膀上悠然散步起來,沒有離開的意思了。可以了吧,我已經感覺到癢意了,這就可以了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這句話總是在電視劇裏出現,但是卻不適用於我,因為我的忍耐是沒有限度的。
蚊子又飛了幾秒鍾落在了我的鼻子上,勉強蹙眉,此刻我隻是祈求它不要鑽進我的鼻孔裏,隻要不是這樣,我身體的表麵可以任它肆虐!
謝天謝地,它停留了一會,又飛走了。
看著蚊子在一下子就飛離了我的視線,我開始羨慕起來,如果可以,我寧願變成一隻蚊子。不再有思想,隻要有一副可以由自己支配的身體就好。
保姆把午飯端出來,好吧,我的冥想時刻暫時結束,反正飯後我有大把的時間繼續用思想和自己較勁。
保姆艱難地把那糊狀的物體塞進我的嘴巴裏,我很配合地努力做了吞咽的動作,但是卻在保姆的目光裏看到了失望,我沒有咽下去。沒錯,我連吞咽的動作都已經身不由己了。保姆用勺子把食物往我的喉嚨捅了捅,我真的很惡心,拚命的眨著眼睛,她明明看到了,可是她裝作沒看到。
終於,她放棄了努力,端起屬於她自己的那碗白花花的米飯大快朵頤。而我,隻能看著,發不出一絲絲抗議和悲憤的聲音。
午後,保姆把我推到了電腦前,幫我按下了開關,然後她就去午睡了。我的娛樂時間到了,用眼睛便可以控製鼠標在屏幕上點擊瀏覽網頁,甚至還能龜速地打出字來,這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了。當然,這種軟件並不便宜,包括這間公寓,雇來的保姆,幸好我有一個有錢的父親,他願意為了我慷慨解囊,隻是他已經四個月沒有來看過他這個可憐的女兒了,他正在和他的小嬌妻以及一個我未曾謀麵的弟弟享受著天倫之樂。
“爸爸,不要難過,反正你也早就知道我早晚都會有離開的一天。哦,也許是我多慮了,你真的會難過嗎?我寧願相信你還是會難過的,但是你不要想我是死了,你就當我是變成蚊子,哦,不,變成蝴蝶飛走了,或者是俗套地穿越了。你想想,我終於可以擺脫掉這副沒用的皮囊,過上了和你們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對不起,我沒能成為霍金那樣的科學家,為你和家族增輝,我愧對命運給我的“漸凍”的“賞賜”。”
唉,我又忍不住說一些氣話了。可我怎麼能不氣?僅僅20歲的年紀啊,我已經成為了一個思想無限自由,意識無比清楚,感覺超凡細膩,而身體卻像被冰凍住一樣的廢物,也就是“漸凍人”,學名肌萎縮側索硬化。我的思想常常像脫韁的野馬馳騁萬裏,但我的身體卻隻能紋絲不動,有誰能看出我心中的洶湧?唉,我每天麵對的人隻有一個保姆,而她根本不屑於去理解我的心。
電視裏被威逼受酷刑的囚犯關鍵時刻還能來一個咬舌自盡,我呢?真是想死也難。非要等到呼吸肌也凍結的那一天,呼吸機也拯救不了的那一刻才能死去,在那之前,我要清醒地“享受”這一切,冷漠的人情,冰凍的身體和四處遊蕩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