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雲束曲先是簡單清理了下自己,像是鬥毆過的小獸也會舔幹淨自己的傷口一樣。她見過了飛露請來的大夫,也是蘇家安插在這座城市隱藏於市井的人。那大夫給他們上了藥之後便默默離去,她估摸著藥效過了,便要了熱水,在客棧想好好地泡一個木桶澡。她細細地洗去身上的泥土和那些已經凝固了的血跡,可是手指卻還是微微發抖。“為什麼”她想,“蘇寅琛要去殺一個跟他毫無瓜葛的人,他的理由,絕不是因為王錦易不是好人吧。”雲束曲還記得王錦易表現正常時,也是一個看起來有風度的公子,可是他死去的樣子卻一點也不體麵。她之前置身於整個場景之中時,隻覺得那些該發生的就隨它吧,她還是聽話地做一個旁觀者,學習自己的第一課,現在卻心有負罪感。“你明明是幫凶,卻在這裏偽善地憑吊麼?”雲束曲舉起自己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這隻是下意識的行為,似乎隻有在痛過之後,她才能感覺緊繃的心好受了些。等到浸泡自己的水已經涼的很了,她這才回過神,從浴桶出來,擦幹自己的身子後換上了寢衣。躺在床上的時候,外麵風有些大,白日裏花木扶疏的美麗景象,此時卻長牙舞爪地投影在窗葉上。雲束曲聽著那不似春日裏的風聲,呼號著,猛烈地搖晃著客棧的門窗,心裏有些發毛。她把頭躲進了被子裏,拽著被子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而那突然乍起的一聲驚雷,更是讓雲束曲直接哭喊了出來。她努力讓自己不要發抖,卻又控製不住,直到那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她終於受不住了,顫抖著裹著被子坐起來,瞪著窗外一明一暗的閃電,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她又開始頭昏腦漲,卻又不想讓飛露他們擔心,便早早地洗漱好,準備跟他們一起回留園。卻被店家告之,飛露跟風徑已經離開,但已經付了剩餘三天的房費。她慘淡地笑了笑,原來自己還是被丟棄了,他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沒有練武資質吧。雲束曲謝過店家,本來已經哭腫了的眼睛又不知不覺滾出了眼淚。她很羞愧,自己現在為什麼這樣的脆弱,動不動地就流淚,可是她真覺得沒辦法啊,她該怎麼辦?天地間她哪有去處可去?她果真不該帶著那麼有戾氣的願望活著麼?雲束曲扶著木質的欄杆,開始放聲大哭,嚎著哭,扯著嗓子哭,像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宣泄這麼久以來積壓在自己心裏那些沉重的想法。客棧店家看到這場麵,搖搖頭也沒有說什麼。那小姑娘可不是為添新賦強說愁的樣子,昨天那一行三人來住店的,兩個大人並一個小孩兒渾身狼狽,全身都是泥。雖然天色暗了些,他看不太清楚,那小丫頭似乎還有受了傷,卻是一臉平靜。現在兩個大人離去,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裏,看她那樣子,怕是擔心他們不會回來?店家歎了口氣,把毛巾甩在肩上,轉身去做他的事情。若那兩個大人真的不回來,也就是人各有命,他做不了什麼,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由著這丫頭大哭一場吧。
“他們隻是還有任務在身。”雲束曲又聞到了千葉梅的香味,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一時止住了嚎哭,卻還是止不住地抽噎著。她抬起袖子擋住臉,卻被蘇寅琛移開她的手“眼睛怎麼像個核桃一樣,哭了很久嗎?”說話間,手掌也覆上了雲束曲的眼瞼,雲束曲閉上眼,他的手心有些涼,她卻感到心底有了一絲暖意。但經過昨晚的驚嚇以及方才的心情波動,此時最想看到的人出現在眼前,卻有了一股沒來由的委屈:“蘇寅琛,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旁觀你們殺掉一個無辜的人。”蘇寅琛有些明白她耿耿於懷的是什麼,像是解釋,又像是再給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加碼。“你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好吧,不為什麼,隻是我跟他爹有些政見不合罷了。”聽到這裏,雲束曲驚叫一聲,推開了他。她記得從前,爹爹曾告訴過她,一個君子,都會懂得禍不及妻兒。蘇寅琛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讓自家的殺手去殺害不同政見者的兒子,是多麼的冷酷無情。蘇寅琛冷笑一聲,並不在意雲束曲此時已經加重的呼吸聲---小姑娘因為內心起伏的情緒,此時已經覺得胸悶起來。“當然,他不會知道我與他政見不合,我也不會給姓王的留下把柄,他是查不出來這一切是誰做的。或許他正好可以利用他兒子的死,打擊一下他明麵上的對手呢。”蘇寅琛繼續說道,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對這個孩子過於寬鬆了。“不過,你一個小孩子,要理解起來這些,怕還是有難度,你隻管。”他俯下身子,嘴唇離著雲束曲的耳邊一寸許,輕笑了一下:“好好地學做一個殺手。”雲束曲告訴自己,不要看他,她怕看見那張容顏美豔的臉上帶著如同三月春光的笑容,說出來的,卻是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句子。她曾經以為,他對她是有或多或少關照的,就在剛才,還出來讓自己安心,原來這些,都是他故意裝出來的樣子罷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她隻是一個撿回來的沒人要的孤兒,是他要培養的工具。蘇寅琛那樣的人,除了他自己謀劃的事,對什麼都是不關心的吧,她在他眼裏,隻是一把尚在打造的刀而已。“蘇寅琛,你真是冷血。”她低聲地說道,雙手握拳,轉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間,身後傳來的是一貫冷清的語調:“你之前,真以為我是善良的人嗎?那你現在失望還來得及。”接著便是長衫錦袍曳地的沙沙聲,衣動人遠去,留下雲束曲一個人站了許久,他當然不會關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和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大顆大顆滾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