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琰不理他。
夏曉軍又去拉她:“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辭職,怎麼能提出那種要求呢?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這事兒就算了,咱們以後都好好的,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
章琰抬頭看夏曉軍,他的表情明顯有批評和不認同,那一刻,章琰覺得特別委屈。很小的一件事鬧成了一個笑話,所有人都在批評她,沒有人安慰她,沒有人理解她。她要的真的不多,不過是哄兩句,就會再次開心起來。可是就連這個,夏曉軍都不能給她。章琰這才認清眼前這個人:他根本就是一塊榆木疙瘩,不解風情,不浪漫就算了,連女人的玩笑話都理解不過來。
章琰越想越難過,看著難得喋喋不休的夏曉軍,一扭身推開門跑了出去,留下兩個麵麵相覷的男人。
在章琰的日記裏,她此後的二十多年,無數次回憶這次突然跑掉,有時候的情緒是後悔,有時候是釋然,有時候感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有時候卻又很疑惑當時怎麼就那麼大膽。
這一跑,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跑出去的時候,章琰的心裏隻有委屈和惱怒,以及深深的無力感,她無數次暗示自己:回去!回去!跟夏曉軍和哥哥一起吃飯,把這一頁翻過去,做一個溫順得體的好姑娘,從此再有任何委屈,都不要說出來,不表現在臉上,像以前一樣愛他!可是,她的腳步卻不聽從她的心理暗示,就是不肯往回走。她毫無目的地朝前暴走,不覺得餓,就是想暴走,好像隻有暴走才能稍微平複她的心情。直到她被一個人從身後扯住。
扯住她的人是白恣天,而這時她才注意到,她從靜安寺走到了淮海路。
白恣天氣喘籲籲地說:“我看到是你,就跟你打招呼,可你走得太快了,根本沒聽到我叫你。你怎麼了?今天不是休息嗎?”
章琰問:“你怎麼在這裏?”
“我剛見完客戶出來。是一家港資開發商,想在徐彙打造一個新的商圈,找我過去談全案推廣。”白恣天不理會章琰的情緒,用很平和的態度介紹他的工作。他閱人無數,知道此時他的態度越平和,越是說些和章琰的情緒無關的事情,越能讓章琰盡快平靜下來。
章琰根本不懂白恣天的工作,便默不作聲。
白恣天抬腕看表:“飯點剛過,不過我還沒吃,你介不介意陪我去吃點東西?”
這時,章琰才感覺有些餓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出來已經有兩個多小時了。她點頭:“好。”
這應該是章琰和白恣天的第七次見麵,那次一起吃飯之後,隻要白恣天當天不是特別忙,基本上隔一兩天就會去醫院找章琰一次,叫她出來吃午飯,吃完在飯店門口說再見。白恣天品味極好,濟康醫院附近的美食,他如數家珍。白恣天請客,章琰感覺很不好意思,有時候會搶著埋單。若章琰堅持,白恣天就坐著不動,任由她埋單,七次中總有那麼一兩次。
吃飯是很好的拉近彼此關係的方式,這時候,雖然章琰和白恣天見麵的次數兩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但兩人之間,已經很熟了。起碼,他們都知道對方喜歡吃什麼菜,不喜歡吃什麼菜。因此,兩人街頭偶遇,白恣天一邀請,章琰立刻就答應了。
白恣天帶章琰去附近的一家私房本幫菜。入座後跟章琰介紹說:“這家店不接待上門客,想來吃都得提前兩天打電話預定,他們老板是我的朋友,我倒是有這個特權可以隨時來吃。”
章琰不作聲。
老板親自拿菜單出來,三言兩語章琰就知道,白恣天所言不虛,他們果然很熟。
白恣天點了幾個招牌菜,問章琰喝什麼飲料,章琰說:“你看著點就行。”
白恣天說:“你喝酒嗎?他們家的梅子酒極好,倒是可以嚐嚐。隻是這酒後勁特別大,若沒有酒量,最好淺嚐輒止。”
本幫菜講究濃油赤醬,這家店最出名的菜有四個:油爆蝦、響油鱔糊、金針木耳魚、上湯扣三絲,白恣天都點了來,又多點了個奶湯魚唇,這些菜都很對章琰胃口,白恣天卻吃得少。他看著章琰大快朵頤,隻不停說話。話題和以往沒有太大區別,不過是介紹菜品特色,以及台灣某些和這幾個菜類似的做法及區別。白恣天並沒有太管章琰是否認真聽,隻用溫和而緩慢的語氣一點點介紹著。章琰發現,白恣天對本幫菜的了解比她這個原裝上海人還要多很多。章琰被白恣天娓娓道來卻又精彩無比的典故和菜品介紹吸引,本來很難過的情緒逐漸也就平複了,開始認真聽白恣天介紹,並時不時地插話詢問。
白恣天是個很講究吃的人,任何菜係都能隨口講來,亦能麵麵俱到。
章琰喜歡吃,卻並沒有鑽研過菜係。此時,在環境很好的私房菜館,邊吃著講究的食物,邊聽白恣天一點點介紹,那台灣腔聽起來居然比上海話還要悅耳很多。白恣天講他的,隻偶爾用目光照顧章琰的喜好,幫她倒杯梅子酒,添一碗奶湯,或夾一筷子菜,她注意聽時就講得仔細點,明顯走神的時候,就適時閉嘴,一頓飯居然吃了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