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草長鶯飛,天朗氣清,正是遊目馳懷的一脈好春光。垂蔭細柳下,妖童媛女,三兩成群,嬉遊河曲。
在那綠蔭清流之畔,卻有那一處臨水施掛幔帳,薄沙輕透,看似與世隔絕,卻又叫人遠遠望見幔帳內隱隱綽綽的幾許姿影。
一隻羽觴順水流緩緩而下,廣袖輕撩,素淨的手將之從水中撈起,珠玉淋漓,也不知道灑下的是水亦是酒。那手的主人卻不管不顧,渾然未覺般將羽觴置於唇邊,仰頭灌下。
身側有嬌嬌輕嗤:“噫,曹郎牛飲乎?”
那郎君卻隻是不理,自顧飲畢,長籲:“好酒。”
透過樹蔭的一束陽光,恰好灑在他的麵上,膚光粲然,炫目奪魂。那女郎看得一愣,倏地粉麵發燙,羞澀地別轉頭去。
曲水另一側立即有人大聲笑道:“曹明玕,真真禍害不淺。”
青帳內臨水鋪設氈席,錯落零散地坐了七名男子,年紀都在弱冠之間,粲服廣袖,相貌清俊,這些都是高門士子,除卻身份尊貴外,舉手投足間的風韻氣度也非常人可以比擬。而他們身邊圍繞的那些女郎,更是百媚千嬌,出身雖不高,卻也是嗣出士族。
先前看曹明玕看失神的少女羞臊之餘,卻轉而揚起頭顱,一雙秀目亮晶晶地盯著曹明玕道:“郎君可悅九娘?”
曹明玕不覺一愣,身側調笑聲頓起,鼓噪道:“九娘子自薦枕席,明玕莫辜負沈家女郎一番情意。”
近年北方士族紛紛南遷渡江,然而此時江南仍以舊時孫吳政權時名門士族為主,吳郡、吳興、吳會三地合稱三吳,以陸、顧、朱、張四姓為四大家。吳興沈氏雖不在四大家之列,卻也不容小覷。
但是眼前這位沈九娘的出身並不高,她家在建康隻是吳興沈氏的一支庶出,兼之她又是家中庶女,兩相一比,曹明玕既是曹魏宗室之後,其姑父又高居琅邪王重臣,沈九娘若能被其納為侍妾,吳興的沈氏本家都得對她們這一支另眼相待。
此次能夠出門陪同修禊踏青,原是沈九娘再三懇求了父親,寫了無數名帖才得以成行。如今建康曹家郎君早已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年紀雖輕,卻已富有才名,相貌俊美,這等的才貌雙全,人品家世,引得建康的女郎們紛紛愛之慕之。
“素聞京都有河東珠玉,不知比曹郎如何?”
隨著幔帳輕紗被纖纖玉手掀起一角,帳後露出一清水芙蓉般的絕麗容顏。帳內諸人見其容光,不由都是眼前一亮,那少女年方及笄,發梳飛仙髻,纖腰廣袖,羅衣雙帶,配上那一口吳儂軟語,竟是說不出的勾人心弦。
沈九娘麵色大變,少女眼波朝她冷冷一瞥,嘴角噙著笑,隔空朝她屈膝行禮:“雨芹阿姊。”聲音仍是糯糯的,帶著點女兒家的嬌語薄嗔。
沈九娘原本跽伏於曹明玕身前,而今被那少女這般作勢點名,不由羞臊得滿麵通紅,倉惶起身,頷首回禮。尚未啟口招呼,那頭便已有人起哄高聲詢問:“來的是誰家嬌嬌?”
那少女揚眉嫣然一笑,當真明媚無雙:“我乃沈九娘,沈氏瑞雪。”
眾人皆愕然。
怎的又來一位沈氏九娘?
倒是臥躺在榻席上的曹明玕第一個洞察了沈瑞雪的心思,嘴角微微翹起,不覺笑了。這一笑,又如春風拂麵,燦若朝霞般令人錯不開目。
“原是吳興沈氏九娘子到了。”
沈雨芹麵色蒼白,滿臉委屈,怒不敢言。
沈瑞雪是吳興沈氏家主最小的嫡女,在吳興沈氏本家諸女中排行第九。而沈雨芹不過是建康這一支旁係的第九女,而且還是個庶出的,顯然本家沈氏族譜上根本就沒有她這一號人物存在。
沈瑞雪年紀雖小,容姿卻盛,她施施然進了幔帳,身後方又跟進三名華衣女郎,均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看著裝打扮並不像是隨侍婢女,但沈瑞雪也不引見,隻是帶著三女進了幔帳,走近水濱。
水波粼粼,沈瑞雪迎風而立,裙帶隨風起舞,端的是一副仙人神姿。果然,場中有人忍不住持手中如意叩擊盂盆,應和聲中搖頭晃腦地唱起了《洛神賦》。
沈瑞雪不驕不躁,雙靨微紅,明眸善睞,目光在場中徐徐轉了一圈,最後又落回曹明玕身上。
曹明玕仍是臥坐於席,紋絲不動,衣襟微鬆,滿身落拓,桀驁不馴。
沈瑞雪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別開眼去瞅那唱賦之人。曹明玕哂然一笑,右手懶洋洋地抬起,隨手一指:“你……”
沈瑞雪欣然回頭,卻發現曹明玕手指之人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三女中的一女。
再看那女郎圓臉杏眼,生得不算貌美,卻也有幾分可愛,此刻似乎猶自不信曹明玕是在跟她說話,瞪著一雙玲瓏大眼,滿臉激動,雙手更是緊張地捏著綺帶微微發顫。
沈瑞雪柳眉細不可察地一蹙:“這是吳興錢氏阿靜。”
吳興錢氏?
眾人麵露困惑,吳興士族大姓也不過有個沈氏,這個錢氏,聽都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