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東方閃出一絲乳白色的微光,劃破了鴉青的天際。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還散布著幾顆星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野草在微微顫動,四處都籠罩在神秘的薄明中。
“吱呀。”隨著木門的打開,黎明的寧靜也就此打破。路璵輕輕來到季氏的房前,聽見屋裏傳來陣陣刻意壓抑的咳嗽聲,心裏一陣苦澀:“娘,璵兒去錦繡閣了。飯已經做好了,你等一會兒再喊哥哥起來罷,他昨晚做學了很久。”季氏柔聲答道:“路上小心。”
路璵應下後,便出了家門。
天空翻騰著的紫紅的朝霞,半掩在白楊樹的大路後麵,向著蘇醒的大地投射出萬紫千紅的光芒。逐漸,撥開耀眼的雲彩,太陽象火球一般出現了,把火一樣的紅光傾瀉到樹木上、整個大地上。
路璵沿著小路自城郊行至城中,順著趕集的人群,來到金陵最繁盛的中心,錦繡閣在城中也算是名門的首選繡閣,聲名遠揚。路璵來到錦繡閣的後門,敲了敲門,不過多時,小滿打開了後門,把路璵讓進後院,領著路璵進了繡樓。此時已有廿位繡娘在做活,路璵將手中一直緊抱的包袱放在桌上展開,繡樓管事兒顏四娘把路璵的繡活拿起來,嘖嘖讚道:“瞧瞧瞧,璵兒姑娘的繡活兒真叫人喜歡,這細密的陣腳,必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說完,又瞧了瞧路璵,從懷中掏出帕子試了試眼角,歎道:“隻是可憐見的,小小年紀便要擔起家中事。”路璵笑了笑,沒有言語。
顏四娘說罷,從桌上的匣中拿出一兩銀子塞到路璵手中,輕聲道:“我曉得你家中苦,這是繡活兒的勞錢,回去買些滋補的給你娘燉上,興許能好些。”路璵捏了捏手中的銀兩,心中有了大概,將銀子還給顏四娘,道:“嬸娘,這勞錢多了,璵兒不敢收受。”顏四娘笑著說道:“你既叫我一聲嬸娘,便是不把我當外人了。多的算是嬸娘給你買衣飾的,不過幾年,你也到金釵之年了罷。”路璵微微笑了笑,將銀兩收入貼身的荷包中:“如此,璵兒在此拜謝嬸娘。”
小坐片刻,路璵便起身謝辭。顏四娘沒有挽留,隻是拿出一些花樣子讓路璵帶回去繡。
路璵離開後,一個略微豐滿的繡娘調笑道:“四娘可真是,小小丫頭罷了,四娘竟如此好待。”另一個高顴骨的繡娘也笑道:“四娘那叫會說漂亮話,小丫頭?沒準人家幾年後出落得標致了,被城中哪個大戶人家娶了做姨娘也未可知。”豐滿的繡娘頗有興致地說道:“嗌,王六兒家的,你還真別說,就瞧瞧那丫頭長得一副鵝蛋臉,水靈靈的還真是!”
顏四娘聽了她們的話,嗤笑一聲:“你們懂什麼!”小滿聽了顏四娘的話,便湊到顏四娘身邊奉茶:“四娘告訴小滿罷,也讓小滿長點兒見識。”顏四娘喝著小滿奉的茶,得意的笑著:“也罷,看你乖巧,四娘我便知與你。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曾也念過些書,他告訴我路璵有一兄長,當年童試乃是第一,她這兄長又是個好學上進的,瞧著今年鄉試指不定又能高中,到時候成了老爺,路璵那丫頭就是老爺的妹子,還姨娘?呸!”
離開錦繡閣,路璵徑直前往城南的安濟堂為季氏抓藥,按著大夫開的老方子給季氏抓了兩服藥,心裏盤算著家中是否還缺什麼,想了想,來到肉攤前買了幾塊骨頭,預備著回去做個骨頭湯給哥哥喝,哥哥近幾月一直忙著今年的鄉試,當真是勞累了。
買完骨頭,路璵半點不敢耽擱,急急忙忙趕回家,到家中,已是隅中之時。剛進家門便瞧見季氏在院中擇菜,路璵忙過去說道:“娘,你身子不好,這些事兒還是我來罷。”路璵接過季氏手中的菜,季氏道:“我且問你,前幾****哥哥帶回來的‘女戒’,你可曾讀了?”路璵點了點頭:“讀了。”季氏歎道:“我們路家雖早已不如從前你父親在世時衣食無憂,但你父親一直有心令你兄妹二人沾染書的靈氣,不說是大家閨秀,總算也是小家碧玉。隻是自你父親西去之後,日子便越來越困難,哎……”
路璵安慰季氏道:“娘不必擔憂,哥哥是個上進的,今年鄉試必得高中。到時候族裏的人都要高看我們一眼。”
言畢,路璵不禁沉思起來,其實娘才是真正的小家碧玉,自小便飽讀詩書,習得一手的好字,和爹爹也是門當戶對。隻是路璵那同胞弟弟自小體弱多病,請醫問藥竟也使家中隻出不進,有一陣子像是魔怔了般不曉得生身父母,族裏人還為此請了道士驅邪,後來族裏本家的人說要送去做俗家弟子,多親近菩薩,方能長命。否則,必得危及族人的安危,迫於族中壓力,爹爹不得已將弟弟送去羅允寺。隻是不過一年,羅允寺便傳來噩耗,路氏弟子法號空矍因病而亡。自此,爹爹便一病不起,尋醫問藥也是無用,大夫說是心病,半年後,爹爹便撒手人寰。那年,路璵三歲。雖不知父親去世的痛楚,卻依然記得娘整日以淚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