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笑著點點頭。
“墨池!……”我抱著他的身子,很久很久不肯鬆手,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襟。米蘭拉開我,一邊給我補妝一邊說:“別難過,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這樣安排自有它的道理,你應該感激才是,感激命運賜給了你兩個最愛你的男人……”說到這兒,米蘭也是潸然淚下,她看了一眼耿墨池,繼續說,“他們是一體的,就如他們對你的愛,也是一體的,無論以何種方式……”
祁樹禮突然在旁邊輕咳一聲,米蘭這才打住,拉起我幫我整理婚紗裙,然後打開門,祁樹禮牽起我走出病房。
我一步三回頭,拚命地想要記住那張臉,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要把他的麵容深深地烙在心底,門漸漸地關上,他的臉慢慢消失於視線外。門關上了,好像這個故事已經到了最後的結局,一扇門隔斷了過去和現在,還有未來。
婚禮現場設在一家臨近海港的超豪華酒店,從一樓到二樓,全場布滿玫瑰和百合,連樓梯扶手都纏著粉色的紗幔。所有的賓客都已到齊,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從樓梯口一直鋪到了宴會廳正前方的禮台,禮台上花團錦簇,我和耿墨池的巨幅合影懸掛在一個紅玫瑰編成的心形裏。很遺憾,因為時間倉促,我們沒來得及拍婚紗照。那合影也不知道米蘭從哪兒找出來的,竟是數年前我們在新疆的天池邊照的。隻隔了數年,我們看上去卻似年輕好多歲,襯著雪山和森林的背景,兩人臉上洋溢著的笑容竟有永恒的味道。
祁樹禮牽著我走向紅地毯的那頭。也許是燈光太刺眼,我的視線晃動得厲害,走路搖搖擺擺,感覺像走在一片荒蕪的曠野,狂風肆虐,枯黃的草浪一層層地湧向天邊。明明是滿眼的玫瑰,怎麼突然變成了荒野?
站在禮台上,掌聲四起。
是幻覺嗎?掌聲聽起來竟像是狂風的呼嘯,腳下的禮台成了祭壇,我仰起臉,燈光那麼強烈,視覺又出現交錯,目光盡處竟有雄鷹在天空盤旋,是在為我們可憐的愛情哀鳴吧,我已經用盡我全部的力氣祭奠了這份愛情,他也是。我抖得更厲害了,幾乎握不住手中的花球。不止是視線,我感覺連意誌也變得模糊不清,所有的賓客和鮮花退居遠處,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湧上前來的依然是翻滾的草浪,隱約,我竟然透過草浪看到了他灰色的墓碑。
烏雲壓在天邊。
那樣一塊碑,孤獨地立在陰沉的蒼穹下。
麵對著祭壇上的我,他竟然沒有一句話要說,卻又好似說盡了所有的言語。
如果此刻我是祝英台,如果此刻山崩地裂,我想我會撲進去,靜靜地躺到他身邊,不用在荒涼的世間寂寞幾十年。但我知道我不是祝英台,上天也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讓我跟他從此同眠。因為此刻我的手正握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裏,耳邊輕輕地傳來他溫情的話語:“Cathy別怕,堅強點,無論發生什麼,我一定在你身邊,記住,今天是我領著你走上紅地毯,希望你從此獲得幸福……”
我不記得我有沒有回答他,意識混亂,婚禮怎麼開始,又怎麼結束,完全沒了印象。而到了新房,滿室都是怒放的玫瑰和搖曳的燭火,沒有喜慶,感覺比荒野還悲愴,尤其那紅色的燭淚,仿佛在我心裏流淌。
我盯著梳妝台上鮮紅的玫瑰,不知道是不是又出現幻覺,我竟然看到鮮血如花兒一樣在地毯上綻放,如果不是祁樹禮劇烈的咳嗽聲,我肯定以為這是幻覺,不是啊,真是鮮血,祁樹禮吐到地上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吐血!
“抱歉,我實在撐不住了!”
我把他扶到床上,他竟然跟我說“抱歉”。
我握著他冰冷的手已經不僅僅是焦急,“你肯定是累壞了。”
“是啊,有點累。”
“現在我就送你去醫院。”
“不去,不去,沒事的。”他連連擺手,為了表示自己真沒事,他掙紮著爬起來,坐到了窗邊的沙發上,他說,“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良辰美景,怎麼能沒有新郎陪著你呢?雖然我是頂替的,但也應該陪著你,而且我也不能睡在床上,那是你們的床……”
他又說:“不過說真的,我這一生確實太疲憊,疲憊到無力再去為自己爭取什麼,所以隻好放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成全你的幸福。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對你不放棄,其實隻是想給你幸福,愛一個人,就想給她幸福,唯有如此所有的付出才會有意義。可是經曆了這麼多事,我發現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哪怕是拿命去換,也給不了,因為我不是你愛著的那個人……
“為此我常常很痛苦,我這一生都很痛苦,早年喪父,兄妹失散,來了美國白手起家,曆經苦難,妻子卻慘死。很多年了,我幾乎已記不起她的樣子,也記不起我還有多少值得留戀的東西,直到遇見你,我繞了大半個地球,好像就是為了遇見你,於是一切都變得有意義起來,隻為了想擁有你……三年前帶著你來西雅圖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夢想成真,可是當他出現後,你還是離我而去,我不甘心啊,Cathy!也勸過自己放棄,你不在的時候我夜夜借酒澆愁,喝醉的時候心裏隻有恨,等清醒了,還是明白這愛已經在我的心底生了根,即便是失去生命,我也還是不能釋然……即便如此,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我,連遠遠地看著你幸福,遠遠地愛著你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了,我終究是遭了報應啊,安妮是我的報應,你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