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把你當累贅,這陣子因為你哥哥的狀況很不穩定,所以忽略了你,難道這就是你棄我們而去的原因嗎?”祁樹禮的聲音都在顫抖。
安妮看不見她哥哥,但神情終究還是有些不忍。
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陣子她很少到醫院探望耿墨池。而且聽保姆講,她經常一個人坐車出去,去哪裏了,去見誰,沒人知道。祁樹禮想問個明白,她卻別過臉一聲不吭地摸索著上樓,重重地關上了臥室的門。我和祁樹禮麵麵相覷,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環顧富麗堂皇的客廳,竟有種風雨欲來的壓抑和陰沉。
我在內心還是責怪安妮的任性,她是否知道,她的哥哥在死亡線上掙紮得有多痛苦、多艱難,時常陷入昏迷,而且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使祁樹禮派人從上海、北京請來最好的心外科專家,每天二十四小時一刻不停地對他進行觀察和檢測,但若離開那些儀器和管子,他一分鍾都活不下去。每天,我都趴在病房的玻璃窗戶上,看著他靠機器維持著脆弱的生命,看著床邊的各種儀表不斷顯示的不同的數字,我的眼淚嘩嘩地湧出來,模糊的淚光裏他的臉遙遠而陌生,說什麼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那樣久,是他放棄,還是我堅持不了,到了現在時光的鍾擺突然就停止不前,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永恒”,我寧願不要!
但我沒法恨他,因為他實在是一個可憐的人,生命的存在,如今對他而言隻是儀表上閃爍著的枯燥的曲線,現實世界實際已經遠離他,而他卻渾然不覺,他知道米蘭要召開記者招待會的事嗎?他知道安妮要離開我們嗎?
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唯願他不知道!
那天他又昏迷了,我隔著監護室的玻璃窗看他,心如刀絞。米蘭突然來了,我沒去找她,她倒來了,大約是來看耿墨池咽氣沒有。事實上她站在一旁已經觀察我半天了,我傷心無助的樣子應該讓她覺得很痛快,如果她想要痛快,我寧願死在她麵前也不願意耿墨池到這地步了還被她打擾折磨,我知道她真正想打擊的人是我,隻不過借的是耿墨池這把刀。
“我們誰都沒得到他,我們都輸了,不是嗎?”她淡淡地說,那張臉陌生得讓我不能相信站在眼前的女人就是米蘭。
“你怎麼會來這兒?”我恍惚問了句。
“我是他太太,我不來誰來?”這個時候她倒想起自己是他的太太了。
我隻能哀求:“放過他吧,他都這樣了,你非要他死不瞑目嗎?”
“聽說耿墨池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你,”米蘭根本不接我的話,也不看我,望著她的丈夫自嘲地冷笑,“他對你真是愛到骨子裏了,你不過是陪他睡覺,卻睡到了天文數字的財產。”
“米蘭!你夠了沒有?好歹也是夫妻一場,就算你不愛他,你也不能置他於死地吧?”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他?你以為隻有你知道愛?如果我告訴你,我對他的愛不會比你少一點,你信嗎?你信嗎?!”米蘭嚷了起來,又開始歇斯底裏了,“沒人相信我,所有的人都把我看成是一個隻認得錢的賤貨,我既然已經是你們眼裏的賤貨,還有必要給自己立貞節牌坊嗎?”
“你相信報應嗎?”我忽然問道。
米蘭一怔,不明白我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信。”我望著她說。
米蘭嘴角動了動,在思索怎麼反擊我。正僵持著,一個護士突然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跟我說:“白小姐,快去,祁董事被送進急救室了……”
我腦中嗡的一響,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連轉過頭去的力氣也沒有。隻聽到自己的心髒咚咚亂跳,頭暈目眩得就要跌倒。
“報應來了!”米蘭眉開眼笑。
祁樹禮的膽結石讓他痛得昏死過去,這些天,他一直在強忍著病痛,整天捂著胸口話都說不出來,最後被迫住進醫院。院方組織了強大的專家組給祁樹禮會診,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奇怪,躲躲閃閃的,見到我總是滿臉堆笑地說:“白小姐,你盡管放心,祁董事的病不礙事,隻是個小手術,一做就好。”
“那你們怎麼還不做?”
“馬上做,馬上做……”
我總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這下好了,兩個男人都進了醫院。他們還真是有緣,在彼岸春天做了數年的鄰居,在日本也是,後來到了西雅圖,兩個人還是鄰居,現在倒好,連住院也一起,一個樓上,一個樓下。而像約好了似的,祁樹禮手術剛做完,耿墨池就醒過來了。
他看上去非常虛弱,不能說話,鼻腔中還插著氧氣管子。我不能進去看他,遠遠地站在玻璃這邊朝他揮手,他看到了,死而複生般,眼中竟有流星劃過般的光芒,他依稀眷戀地看著我,笑容像花兒一樣地在嘴角徐徐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