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遭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和摧殘,整個人都垮掉了。我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窺視他,想象著究竟是什麼事讓他變得如此虛弱憔悴,能有什麼事呢?而他似乎有意在回避著我,雖然同住一個小區,隔湖相望,卻很少碰麵。我覺得我跟他之間蒙上了一層不明的陰影,這次我敢保證,不是我的原因。

終於在一天午飯後,我在林蔭道碰到他,忍不住問:“Frank,你最近是怎麼了,氣色很不好,也瘦了很多,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他當時正準備出門去,聽見我問他,回頭瞟了我一眼,笑道:“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前陣子到醫院檢查了下,查出有膽結石,可能要開刀。不礙事的,隻是個小手術而已,”他安慰我說,“過陣子就會動手術。”

“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有事。”

“謝謝!”他站在風中看著我,目光柔軟得讓人無法相信他就是過去那個叱吒風雲的祁樹禮,眼前的這個人麵色無光,佝著背,那麼的蒼老不堪,他真的沒事嗎?

“考兒,遇見你真好。”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轉身離開,孤獨的身影消失在林蔭深處。

一個禮拜後,祁母在湘北病逝。

祁樹禮帶安妮回去奔喪。我也隨行。因為妹妹白葳交了個西班牙男友,這次帶回來準備訂婚的,我很想看看我的這位洋妹夫。一路很順利地到了湘北老家。出於禮節,我還是去靈堂拜祭了已經作古的祁母,畢竟死者為大,再說事情也過去那麼久了,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但是祁樹禮會不會這樣想我不知道,整個拜祭過程他都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按習俗,他應該披麻戴孝的,因為他是祁母唯一的兒子。

但是他沒有。

這時候我隱隱覺得,他還是沒有原諒自己的母親。午飯他沒有跟祁家的親友吃,打過招呼,帶著安妮上我家吃去了。我們還沒進門,就聽到家裏笑聲不斷,我一進去,全家人都圍了過來,妹妹白葳更是抱著我直跳,她的西班牙未婚夫則靦腆地跟我打招呼。母親在廚房裏忙進忙出,張羅出一桌的佳肴,都是我愛吃的。父親詢問我在星城的情況,還跟祁樹禮說,有空多回家。他特意加重了“回家”兩個字,顯然在他們的意識裏,祁樹禮已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飯後已經是下午三點,祁樹禮帶安妮到南湖邊上散步,我跟在他們後麵。可能是因為冬天的緣故,湖邊的行人稀少,甚覺冷清。湖岸邊的柳樹隻剩光禿禿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我望著平靜的湖麵,心痛到無以複加,祁樹傑,我的丈夫,你看到了嗎?你到死都惦記著的小靜來了,還有你的大哥,如果你想到還有這一天,你會舍得葬身湖底嗎?

安妮看不到,卻很激動,一直用手在摸,她摸到湖邊一棵大榕樹時,更加激動得淚流滿麵,顯然她記得那棵樹。她一遍一遍地撫摸著蒼老的樹幹,猶如撫摸自己滄海桑田的心,“就是這棵樹,我跟阿傑在上麵刻過字的,”她把臉貼近樹幹,好似在找尋歲月流逝的痕跡,“怎麼找不到了呢?明明刻過的,哥,你以前看著我刻的,對不對?”

“這麼多年了,有什麼是不能消失的呢?”祁樹禮若有所思地說。

安妮回過頭,眼中滿是疑惑,“包括愛和恨嗎?”

“是。”

“可你為什麼不能放下對你母親的恨呢?”安妮一針見血。

祁樹禮答:“那是不能忘卻的記憶。”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Frank,”我走過去看著他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連小靜都放下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對很多事情都放開些,也許不會覺得那麼累,這是你過去跟我說的,怎麼輪到自己就轉不過彎呢?”

祁樹禮別過臉,“你不懂,完全不懂,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何其慘烈,小靜也不會懂,你們都不懂!”他自言自語,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