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是耿墨池專為我演奏的,而且安妮還特別交代我,除了自己私下聽,不得在任何場合播放這首曲子,也不得將曲子轉借給任何人,更不能跟外人透露任何有關這首曲子的信息,因為這是曲作者的要求。這讓我很緊張,播放曲子的時候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以前不是沒有聽耿墨池彈過這首曲子,隻覺得旋律優美,但此刻通過音響來聽感覺又格外不同,覺得那曲子如泣如訴,仿佛是秋日裏簌簌的風聲,縹緲空靈,叫人心傷。
我閉著眼睛斜躺在沙發上,神思慢慢隨著旋律遊離,好似置身一片寂靜的曠野上,荒草萋萋,風聲吟唱,走過窸窸窣窣的草叢,蒲公英輕舞飛揚,望斷天涯的憂傷比那風還淒冷絕望。可是我知道一定還有人比我更絕望,這一別就是永訣,曲終人散的悲劇今生今世已經注定,而我連送別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在心裏放逐悲傷,盡情地想念,盡情地哀慟,曲子尚在尾聲,我抱著靠枕縮在沙發上就已泣不成聲。
播完後是幾分鍾的停頓,然後傳來一聲輕咳,我駭得從沙發上坐起,屏息靜聽,以為是錯覺,可是緊接著又是一聲咳嗽,清晰無比。
“考兒,是我。”
我呆了,瞪大眼睛看著音響,原來裏麵還有錄音!
“你一定以為是鬼魂在說話吧,別害怕,我還沒死,雖然已經離死不遠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到這段錄音,也許你拿到光盤轉手就會丟掉,你有多恨我,我知道。從星城回來的這些天我身體很不好,每天都吃很多的藥,可是又不想躺在醫院裏,那裏總讓我想到死亡,我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我並不想死在那個地方。自從葉莎去世,我對醫院更是厭惡到惡心,因為我就是在醫院太平間見到了葉莎的遺體,她渾身浮腫,臉更是腫脹到變了形,至今想來都讓我胃部不適,那樣的葉莎根本就不是我記憶中的妻子。她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在她活著的時候她每天都比我早起,一定要選好漂亮衣服化好妝後才肯讓我看到她的臉,其實她很漂亮,不化妝也不會難看到哪裏去,可她就是近乎偏執地覺得應該把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現給我看。這正是我始終無法真正去愛她的原因,因為我看不到她妝容下真實的麵孔,她受過嚴格教化的優雅舉止讓我覺得她像個假人,你無法想象即便是跟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也是背挺得筆直,跟她在劇院欣賞歌劇沒有兩樣,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十年同床異夢,我覺得我跟她壓根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我做夢都沒想到,一個對皺紋的恐懼勝過對死亡恐懼的女人,竟會以那樣不堪的遺容來麵對她的丈夫,她褪去妝容的臉浮腫、慘白,透著腐爛的氣息。考兒,你也在太平間認領過祁樹傑的遺體,那種刺激想必你也體會過,我們都是這場悲劇的受害者,我們有千千萬萬種相遇的方式,老天竟然以這種方式將我們連在一起,所以我們此生都無法擺脫這悲劇的陰影,想要好好愛對方,又心懷芥蒂,想要放手,又萬分不舍,這種生不如死的糾纏和痛苦我真的受夠了。但我從來沒後悔過認識你,是你讓我真正體會了一次充滿人間煙火的愛情,你與葉莎乃至瑾宜甚至是以往我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相同,可是我偏偏愛你,你的出現就像是電光石火,一下子就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然而,愛情的承載僅有兩情相悅是不夠的,我和你之間就像橫隔著一條渾濁不清水流湍急的河,我們想要蹚過這條河走向彼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這幾年來我們分分合合弄得筋疲力盡,不是我們不夠相愛,而是我們的愛情背負了太多的不幸和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