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九月了,一場又一場的秋雨將盛夏殘留的那一點暑熱驅的幹幹淨淨,潮濕的空氣裏帶著絲絲沁人的寒意,街上寥寥幾個行人,無不裹緊了自己的衣裳,撐著傘匆匆歸家。
燕洄一手扶著牆,走的搖搖晃晃,一頭烏黑的發被雨水打亂,幾綹發絲淩亂的貼在臉頰旁,衣裳早已濕透,此刻正濕噠噠的貼在身上,裙擺上還染了星星點點的泥漿,在素白的衣裳上明顯極了。
再走幾步,再走幾步……
燕洄咬了咬發白的嘴唇,顫顫的伸手,胡亂的抹了一把眼睛,望見前頭熟悉的胡同的時候,終於笑了。
她餓了好多天,一路從會稽走到京城,此刻早已筋疲力竭,連笑都沒有力氣了,隻能勉強牽動嘴角。
她撐著一口氣,蹣跚著往前走,待路過胡同裏一戶破敗的宅院時,她卻停下了腳步。
大門上的紅漆早已剝落,連門前的兩頭石獅子都不複記憶中的威武模樣。
已經有些年頭的封條歪歪扭扭的貼在斑駁的大門上,原本端端正正的掛在門楣上的匾額被風吹的搖搖欲墜,依稀可辨上頭有個“蕭”字。
燕洄怔怔的望著這破敗的庭院,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終究……終究是回來遲了。
——————————————————
燕洄猛的從夢中醒來,冷汗浸濕了發絲和衣裳,初秋的風徐徐的從窗子裏吹進來,她不由瑟縮了一下。
暮色四合,屋裏隻燃了一支長燭,燭光昏暗搖曳,燕洄傻傻的坐著,一時竟分不清身在何處。
門“吱呀”一聲推開了,風從門縫裏灌進來,將那蠟燭差點吹滅了。
忽明忽暗中,燕洄依稀看見來人身上那身鬆花色的衣裳。
那人關了門,一手掌燈,一手輕輕的拍著衣裳,待瞧見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看著她的燕洄,又笑了起來。
來人是孫嬤嬤,是她的奶娘。
她出生的時候難產,母親傷了身子,養了三四年才好轉,根本分不出心神來照料年幼的她。
她從小,就是孫嬤嬤一手帶大的。
“郡主,您好些了麼?”孫嬤嬤將燈放在床邊的桌案上,聲音柔得不能再柔:“可有哪裏疼哪裏痛的?”
燕洄不說話,隻靜靜地瞧著她。
孫嬤嬤瞧她這副樣子,不急也不惱,一雙眼睛盈了些許水光,燈火柔柔的照在她臉上,燕洄甚至能瞧見她臉上隱隱的心疼。
“您受苦了。”
燕洄無動於衷,不哭不鬧的,連眉毛都沒動分毫。
她見過的太多了。
早逝的母親,枉死的哥哥,還有忠心耿耿卻不得好死的玉翡蘭禾都是用這樣憐憫又不忍的語氣這樣同她說的。
彼時她還會哭會鬧,想要撲到母親哥哥懷裏說她很想他們,可她的手還沒碰到母親和哥哥的衣裳,他們就化成了煙,一晃就不見了。
剛開始她還不甘心,總是盼著能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聽他們說他們也想她。
可失望的次數多了,那些不甘不願,就成了可笑的奢望,漸漸地,她也就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