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海浪不斷拍擊著高聳的崖壁,白色的泡沫一次次退去,留下大片海浪侵蝕的痕跡。帶著微腥的海風環繞在水泥牆壁的四周,試圖從某個角落滲透進去,然而林立而緊密的鋼筋卻無時不阻擋著海風的行進。
典獄長尤裏坐在實木靠椅上,上身微微後仰,倚在堅硬的椅背上。多年對監獄的高壓管理,已經使得實用主義深入他心,就連選擇一把累日使用的椅子都不容有半點多餘的修飾。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鼻尖,海風之腥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還好衣兜裏還有最後一杆手工卷煙,他毫不猶豫地用火柴劃燃,深深地吸上一口,而後緩緩地呼出煙霧,露出一臉迷醉的表情。
這時,一陣激昂的引擎聲打破海浪的規律,尤裏一下子便聽出,那是一台大馬力快艇發出的聲音,他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尤裏轉而高揚起頭,雙眼緊盯著前方那扇鐵門,門在幾小時前就被打開了鎖舌,這是尤裏一向的習慣,在迎接一些在他看來很重要的人時,就會這樣提前做好各種準備。不僅如此,在他麵前的木桌上,也已經放著一杯拿鐵咖啡,這在監獄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算是稀缺物資了。
伴隨著一陣有力的腳步聲,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木桌麵前,兀自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咖啡細品一口,露出滿意的神色。
“這咖啡真不錯。”男人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咖啡的醇香在被攪動的瞬間飄散在房間各處。
“純手工研磨咖啡豆,還是我親自動手的。”尤裏微微咧著嘴角。
“你恐怕是這世界上最會煮咖啡的軍官了,我說的對吧,尤裏中尉?”男人抬起眼瞼,從水藍色的瞳孔裏射出一道銳光,直直地鄙視著尤裏。
尤裏頓時沉默了,臉上也隨之顯出一種陰鬱的神色。他愣愣地看著對方的衣著,挺括的翻領,緊扣的單排扣,以及肩上扛著的一對上校軍銜,一套標準的製式軍裝,硬朗的線條處處透露著簡潔有力的氣派。
這曾是他本應得到的東西,而今卻隻能成為鏡中之物。
“恭喜你,又晉升了,哈德威克上校。”尤裏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這個壯碩的男人朗聲笑起來,滿臉的橫肉隨之劇烈顫動,就像案板上被人撥動的肉一樣,尤裏恨不得衝上去用刀狠狠剜下一塊。
哈德威克似乎是注意到尤裏臉上不悅的神色,連忙咳嗽幾聲,將剛剛那般自得完全收斂起來。他抿著嘴看了尤裏一眼,緩緩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今天來的目的吧?”
尤裏點點頭,“是朗莫爾派你來的?”
哈德威克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反問一句。他本以為點頭這個舉動再簡單不過了,但在尤裏身上卻有著格外的深意。
“是的,是委員會的決議。”哈德威克謹慎地吐詞,生怕多說出哪怕一個音節,從而走漏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
尤裏埋首看了一眼指間的卷煙,從剛剛對方到來時便沒再吸一口,現在已經快要燃盡了。他緩緩抬手,將卷煙送入唇間,幾乎是緊咬著煙嘴,狠狠地倒抽一口氣,臉上在瞬時顯露出猙獰的神態。
麵前的哈德威克看見尤裏這副模樣,不禁微微打了一個寒顫。他和尤裏同樣出身軍營,是經過嚴酷訓練的軍人,若是在幾年前,是能夠端著槍便衝上前線的。而如今尤裏卻坐在他麵前,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癮君子一樣,貪婪地迷戀著香煙的滋味,這對他的衝擊著實不小。
“我記得你不喜歡抽煙的,怎麼現在……”哈德威克以一個朋友的姿態關切地問道。
尤裏眯著雙眼吐出一口煙霧,不耐煩地說:“快說正事吧!我可沒時間跟你在這裏敘舊。”
哈德威克徹底怔住了。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開,仿佛隔了一道鴻溝般,多年的情誼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無法想象放棄軍銜和獎章,在這樣一個荒涼而充滿絕望的地方待上近乎十年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但至少可以確定,尤裏早已被環境慢慢改變,當年那個俊朗硬挺的軍人形象已經不複存在了。
“朗莫爾……多麼令人遐想的名字,你應該很感激他吧?”尤裏看著手裏的煙蒂,微笑著說。
“啊?”哈德威克猛地回過神來,“不不不,我隻不過是……他的一件工具。”他深深地低下頭去,一股來自尤裏的強烈壓迫感愈發明顯。
“工具而已麼?”尤裏猛地扔掉煙蒂,火星跳動著灼傷了哈德威克,後者連忙一縮手,“那我算什麼?墊腳石麼?還是鑄造工具的那塊底石?”
終於,多年的壓抑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尤裏終於說出了憋在心中十多年的話。為了那個計劃,他幾乎犧牲了自己的全部。
哈德威克呆愣地看著他,想說點什麼,卻又語塞遲遲不出。他的內心變得煎熬,他忽然意識到,正是尤裏做出的這些犧牲才換來了他今天的榮譽,而他肩上的那對肩章本該是屬於尤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