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大可不必多慮嘛!犧牲一下小我的形象宣傳了我們報紙的形象,這是一種可貴的精神麼,我跟大家解釋!”主編很堅決地說。

“主編,站在雨瀟的角度想,我也覺得應該改。”

“為什麼呢?”

“雨瀟是展覽活動的直接參與者,又是展覽資料的準備者,如果這樣展出去,恐怕會有假公濟私之嫌。您忘了安居工程事件的表彰風波了嗎?雨瀟在極力淡化自己頭上的光環。我連夜設計了這張圖紙,沒有跟她商量。早晨她一看就讓我改掉畫麵女郎的相貌,說完就出去了,恐怕是有些生氣。”李默極力陳述著理由。

“那……好吧。基本構圖就這樣吧,快點配色,完成樣品,我再看一看。……你和雨瀟解釋一下,讓她不必想的太多,這樣會影響正常工作的。”主編也想起雨瀟受表彰時嫉妒者無聊的談論,也沒有再堅持,他深知在中國最忌諱的就是可畏的閑言,他歎了口氣,說完出去了。

李默答應著收拾好餐盒,就坐在桌前凝視著那幅畫。眼前不斷浮現著雨瀟流淚的麵龐。剛才主編說畫麵女郎是雨瀟的話,像一聲炸雷驚醒了他這個夢中人。半年多來,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雨瀟已經融進了他的生活,融入了他的理想,融入了他的一切。與雨瀟一起工作,是他最大的樂趣,而工作中的默契與和諧,他從來不曾感受過。雨瀟懂他的畫,懂得他勾勒出的每一個線條。他的畫,經雨瀟的解釋,那蘊含在每一個褶皺中的美感,都能盡顯出來。甚至自己無法表達的感覺,經雨瀟的闡解,也會豁然開朗,在畫麵中揮灑的淋漓盡致。他發現,這半年來,自己以海為主題的得意之作,竟多了好多張。和雨瀟在一起,談詩,談畫,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享受。

從什麼時候起,雨瀟的一顰一笑,已深入到他的潛意識,他無從知道。自己通宵設計序言配畫的構圖,隻是在想著如何突出畫麵的美感,與序言的內容相匹配,根本沒有意識到畫麵女郎畫成了雨瀟。或許在他心靈深處,雨瀟就是淩波仙子,要麼淩波仙子就是雨瀟,二者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在他構圖時,每一幅肖像都是雨瀟,他竟然毫無知覺。那張“天使隨海風飄來,雨瀟隨海風飄來”的構圖思路,也是他潛意識的流露。而這種潛意識,在這一刻突然抬起頭來,執拗地、不可遏製地成長起來了。

他回想了一遍與主編的對話,慶幸自己的回答沒有泄露天機。他的“有意為之,雨瀟不同意”的回答多麼巧妙啊!保護了雨瀟不受傷害,也隱藏了自己的潛意識,避免了無謂的閑言碎語。他在心裏把自己稱讚了一番。

可是,滿腦子雨瀟的形象,如何改動呢?李默越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一顰一笑,那笑影偏偏盈盈飄在眼前,揮之不去;閉上眼睛,她從黑暗中漾溢而出,更為真切、清晰。李默敲了一下自己的頭,放下筆,鎖上門走了出去。

空氣中流淌著濃濃的水氣,雨就要來了。路上除了幾個匆匆歸家的人,很是清靜。李默將兩手插入褲袋中,沿山腳緩緩而行。他仰頭看著天上深深淺淺的流雲,猜想著它們將流向何方。低低的雲流著,仿佛伸手即可以觸到。李默伸出雙手,往懷裏一摟,雙手交叉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懷裏空無一物。他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去。

雨瀟仍舊坐在岩石上。天陰得更沉了,雲層低得像要把小山罩住。雨瀟很喜歡這種雲籠霧罩的樣子,她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層保護膜中,一個人在這裏不受任何幹擾地任想象馳騁,也是一種享受。她的思緒跳躍性地延伸著,從李默的畫想到李默,從李默想到陳海,又突然想到自己的夢,想到自己渴望的綠洲,然後是崔芝蘭、溫懷北,又從他們想到精神默契,心靈相通,想到共同創造智慧的結晶,忽然又想起了主編評價展覽資料的話:“雨瀟的文字像一條金絲線,李默的圖片像一顆顆珍珠,金線和珍珠串起一條精美的項鏈掛在報社的脖子上,使我們的報社光彩奪目!好文字,好圖片,整理編排的好啊!……”

想到這兒,雨瀟的心陡地一顫,我和李默共同創造了報社的對外形象,在整個工作過程中,我們是多麼默契,多麼愉快啊!他理解我的文字,我理解他的圖畫,他懂得我笑容的含義,我領會他眼神的意義。這就是心靈相通嗎?我們正在共同創造著成功……這種感覺從來沒有經曆過。

李默!這個瀟灑不羈,自認為靈魂永遠流浪沒有歸宿的流浪者,有一顆與我相通的心嗎?雨瀟不敢再想,但感覺到一股溫潤柔軟的東西湧自心靈深處。

一陣涼風刮過,雨點終於落了下來。她不情願地站起身,可能是坐得太久,腿有些發麻,她趔趄著往一邊倒去。很快,還沒等她發出驚叫,已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穩穩地站住了。猛地回過身來,發現李默站在自己麵前。

一時間,她竟然慌亂起來,不知道說些什麼。李默笑了,笑得有點勉強,但很快,用他一貫的快樂腔調說:“主編看了我的構圖,認為創意不錯。但我說你不同意,要我改動畫麵。主編讓我告訴你,不要想的太多。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就再改改。”

雨瀟有點尷尬,但也很快控製住自己,笑著說:“我也覺得你的構圖很好,與我的序言很協調。但畫麵給人一種突出自我的感覺,有點不合適。”

“我本想借你的形象宣傳一下咱報社,沒想到你還有點吝嗇,不肯借用!”李默越發輕鬆地調侃著。

“你還是改一改吧,報社的形象是大家的,怎樣更美你就怎樣改吧。憑你這一支筆肯定能化腐朽為神奇!”雨瀟也玩笑似地說著,不知為什麼,心裏有點酸酸地。

雨還沒有下起來,隻是不緊不慢地滴著雨點。風卻越來越大,明顯帶著寒意,這是大雨欲來的征兆。他們沿著山路快速回返,剛進報社的大門,大雨傾盆而下。

李默改動了自己的畫稿,但女郎那皓月似的明眸怎麼也脫不去雨瀟的影子,而主編的解釋讓所有的人無話可說。兩天後,展覽資料成品製作完成,順利地通過市文化局的審查,送往省裏參加展覽。雨瀟作為展覽籌備者,也作為記者隨主編、李默和廣告部主任,前往省城參加這次活動。但第二天集合出發的時候,李默卻沒有來,主編說李默太累了,要求休息,報社給了他一周的假,讓他好好調整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