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麵埋伏、窮途末路,是什麼滋味兒呢?
高鼻深目的英俊男人,端坐在王庭最高處的塔樓上。
他麵頰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這半年戰爭所留下的創傷。
深邃的眼眸環顧過那烏壓壓的大雍軍隊,他們的營帳燃著火光,大約正等待明攻城戰的到來。
已是深秋,夜裏的獵獵長風攜裹著寒涼。
金時醒知道,它們從遙遠的雪山一路刮來,帶來漫長嚴冬即將抵達的消息。
他曾去過北涼的雪山。
從前父王總愛帶著滿朝文武和子女去雪山狩獵,他也曾狩到過珍貴的大貂,把貂皮做成鬥篷送給徐暖月。
可是,過了今夜,他將不再有機會去看看雪山的景致。
父王曾讓他立誓守住北涼,甚至讓他把北涼的旗幟插到下每一座王都,可他太沒用了,他鬥不過蕭廷琛,就算北涼有上百萬精銳,他也依舊鬥不過蕭廷琛……
寒風吹滅了塔樓的燈火。
星光裏,忽有人提燈而來。
徐暖月穿煙紫色襦裙,外麵裹著件緋色的織錦鬥篷,鬥篷上鑲著的一圈貂毛領襯得她臉細白嬌嫩。
她用鬥篷遮住燈籠,以防被寒風吹熄燭火。
她走得很慢很慢。
因為她的腳踝上扣著銀鏈。
如同華麗而冰冷的枷鎖,把她這個人牢牢禁錮在金時醒身邊。
她在金時醒身側跪坐下,把燈籠掛在了黃銅雕花燈架上。
她看見矮案上置著美酒佳肴,一盤盤戈壁荒漠的蔬果晶瑩剔透,她知道味道比中原的蔬果要甜很多。
她挽袖,斟了兩盞酒。
端起一盞,秋水瞳眸透出從未有過的寧靜,“敬王上。”
金時醒端起酒盞。
他一飲而盡,淡笑道:“從前年少,整日在金陵城偷雞摸狗、不誤正事。原以為此生隻是在舊院做點生意然後沒出息的潦倒一生,誰知道竟也有坐擁江山的時候。”
烈酒入喉,唇齒間都是辛辣。
他忽然垂眸,“可是,我更想過沒出息的一生。暖月,你也是吧?”
徐暖月沉默。
她捧著金酒盞,仰起細白的頸子,一飲而盡。
金時醒瞥向她。
燈籠的火光裏,他看見晶瑩的酒液順著少女的嘴角和白嫩下頜滾落,漫過細頸,沒入到襦裙裏。
烈酒上頭,她的眼尾暈染開淺淺的緋紅,像是春日裏的豔絕桃花。
帶著薄繭的大掌,輕輕握住徐暖月的手。
“還恨我嗎?”
男人沉聲。
徐暖月慢慢凝向他。
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撫上男人的麵頰,時過境遷,他的眉目越來越深邃,麵頰上的刀疤平添野性,可他的眼睛深處,卻依舊藏著一個少年。
孤獨,無助。
即便曾經君臨下,也仍舊抹不去那個少年的存在。
她靜靜凝著,淚珠潸然滾落。
她點頭,啞聲:“我依舊恨你……卻也依舊愛你。”
“好巧,我也是。”
金時醒低笑。
他牽著她起身,俯瞰下。
星辰隱去,一輪孤月當空。
王庭的燈火葳蕤繁華,城外卻是大片大片的敵營。
更遠的地方,戈壁荒漠一眼望不到盡頭,隻有際的雪山,在潑墨般的夜色中勾勒出起伏的遼闊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