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念經的人(1 / 3)

七月初八,太子下界。念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一千遍,不塗糞屎地獄。持齋除罪三十劫。

長青林,一座不知從何時起存在的原始墳林,埋葬在裏麵的都是無主孤墓和夭折童墳。

連日的暴雨將墳林變成了沼澤,淺薄的墳堆被雨水衝散,分不表哪是墳、哪是路。

風吹著老槐樹發出異響,如同可憐人地哀泣,讓人心生唏噓。對於埋葬在這裏的人來說,他們漫長或短暫的一生都是悲慘的,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陳尋默默低頭前行,徑直走到了位於墳林西側的無碑孤墳前麵。

孤墳像其它的墳一樣,遭受到了暴雨的無情摧殘,已經沒有了墳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小孩子玩耍時堆起的土堆。

陳尋脫下雨衣搭在了墳頭兩側的樹枝上,擋住了風雨。摘下背包,用雙手連根帶泥地拔起了草,所有的草都被他扔到了墳上,直到這座墳又有了點墳樣的時候,他才停止動作。

借著雨衣上的積水洗了洗手後,陳尋從背包裏取出了香燭。

將蠟燭插在墳前點燃,借著燭火引燃黃香,陳尋雙手合十夾著那把黃香跪在了墳前,雙目微閉地呢喃起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行嗎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

繚繞的煙霧將陳尋籠罩,搖曳的燭火將他的臉映明,加上那徐徐念誦的靡靡經音,使此時此刻的他看上去詭秘而神聖。

皮毛斑駁的黃鼠狼竄出草叢,臥在了陳尋右側。

色如潑墨的長蛇鑽土而出,盤在了陳尋左側。

一片樹葉隨風飄向了陳尋,眼看著就要落到他身上的時候,葉子突然轉了個彎,落在了黃鼠狼與黑蛇的中間。

它們無視了風吹雨打,安詳呆在陳尋身後,直至墳林入口處那一束昏暗的黃光亮起時,才倉促離開。

打著花紙傘、提著紅燈籠的女孩慢步走進墳林。

隨著女孩的逼近,黃鼠狼、黑蛇均是逃命似的消失,就連那片落葉,也被一陣清風帶離了陳尋身旁。

望著它們消失的方向,女孩臉上露出了不屑一顧地笑容。

女孩將傘遮在了陳尋頭上,自己則是置身於雨中,不過雨水並沒有將她身上那件雪色長裙打濕,就連她的裙擺,也沒有因為在這墳林中行走而沾上淤泥。

“是時忉利天,雨無量香華、天衣、珠瓔,供養釋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薩已。一切眾生,俱得瞻禮,合掌而退!”

念完最後一句經文,陳尋緩緩睜開了雙眼,起身穿雨衣的時候,不冷不熱地說道:“謝謝。”

說罷,陳尋便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墳林,隻留下了那個白衣女子,望著地上已經被雨水打滅的黃香發呆,片刻之後,她扔掉了紙傘、燈籠追了出去。

落地的刹那,那剛剛還是能夠為人遮風避雨的紙傘就變得破爛不堪,堅硬的傘柄瞬間變成腐爛的碎木。紅色的燈籠脫手即滅,落地之時,儼然變成了一盞挑掛在亡女墳前的長明燈。

“隻準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身著破黃衫的男人憤憤不平地走到了墳前,惡狠狠地朝著地上的爛傘和紙燈踩了一腳。

“跟一個女孩置什麼氣,還嫌自己受的罪不夠多嗎?”一個黑袍老者彎腰近前,瞥了男人一眼後,便是一臉盤腿地坐在了那已經熄滅的香前。

“他剛剛在念什麼?這個墳裏頭是什麼人?為什麼我都聽不懂?”梳著羊角辮、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一臉好奇地看著兩人。

女孩的問題,讓黃衣男人和黑袍老人的臉色紛紛變得凝重起來,兩人什麼也沒說,皆是閉緊了雙目,有模有樣的學著陳尋剛剛的模樣念誦起來。

“先生請留步!”

清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陳尋停下腳步,轉頭望著這個在暴雨中行走身上卻沒有半點水漬的女孩。

女孩微笑著說道:“先生不要誤會,我並無惡意。我隻是被先生的靡靡梵音所吸引特此前來,聽先生誦經有聖、念音出梵,想必先生應該是個得道高人。小女心中有一事困思良久未曾得到答案,希望先生可以為小女解惑!”

陳尋抬手指向女孩身後,道:“你回頭看看。”

女孩依照陳尋所說,轉身看向了身後。

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在麵無表情地圍著墳包轉圈,雖然有快有慢,但是他們始終都沒有脫離身前的墳堆。

女孩一臉不解地問道:“先生,您讓我看什麼?”

陳尋語重心長地說道:“和他們比起來,你已經很幸運了。你起碼能夠隨意活動,能夠和人說話,可是他們卻隻能在那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徘徊,直到消失或者消逝。人得知足,鬼亦是如此。如若貪心不絕,人會墮入餓鬼道,而鬼則是會在地獄道中永世沉淪。莫要讓一時貪念毀了自己。”

女孩小心翼翼地說道:“先生誤會小女了,小女並非是貪心,而是疑惑。可否請先生告知,您為何要在一座孤墳前誦經念佛?”

陳尋眉頭微微一緊,道:“這就是你的惑?”

女孩輕輕點了點頭,柔聲說道:“是的,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我聽說,為死者念佛,一般不超過七七四十九天。頭七為化願,二七為化原,三七為化懺,四七為證言,五七為淨靈,六七為佛言,七七才登天。所以,見到先生每逢這十齋日就來幫墳中人念佛,所以甚是不解。看那墳,應該已經有些年頭了吧?先生現在來念,還能助墓中人往生極樂嗎?”

陳尋意味深長地說道:“佛,不是念的,而是修的。念佛,隻是修佛的一種方法而已。靡靡佛音隻是一種指引,可以指引你,也可以指引他,還可以指引它,但是最終會走向何方,最終還是在自我的身上。”

女孩試探性地問道:“也就是說,先生根本不知道那所孤墳所屬何人,是嗎?”

陳尋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來這裏念佛,是為了念,不是為了願。”

女孩身子不覺一震,畢恭畢敬地拱手說道:“先生大善,小女佩服!”

這個時候,公交車緩緩從遠處駛了過來。

看到公交車,陳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人應有的笑意,“這種天氣司機還開車出來,對我來說,他才是大善。”

女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先生言之有理,看來這司機也是修佛之人,我得好生……”

“停車啊!嘿,停車啊!媽的,停車啊你!”

女孩的話還沒有說完,陳尋就在瞬間從一個高深莫測的修佛人變成了一個出口成髒的市井流氓,罵罵咧咧地追向了公交車。

女孩望著陳尋離去的方向,呆若木雞。

三十塊錢和兩盒煙的平民價格,所有客人需提前三天預約,每天隻看十名客人這讓人眼花繚亂的規矩,以及每逢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十齋日不接待客人,成了陳尋令人津津樂道的地方,久而久之,在密水城成了一為頗具人氣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