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久沒有那樣安穩的感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十一點,隱約聽見有小孩哭泣的聲音,睜開眼睛有恍如隔世之感。穿好衣服打開門走到院子裏麵,桌子上麵是已經準備好的早飯,豐盛誘人的家鄉美味,林阿姨很熱情地站起來,微笑著喊我的名字,拉著我坐下來。父親嫻熟地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在哼著我小時候聽的兒歌。僅僅是出於禮貌,我主動從父親懷裏接過柔軟粉紅的女嬰,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充滿好奇的明亮的大眼睛,蓮花般純潔。我輕輕地搖晃著她,很快她就乖巧地睡著了。輕輕將她放進父親手工做的搖籃裏麵,我們三個人在石桌旁坐下來準備吃飯。林阿姨貼心地給我和父親倒了一杯溫熱的酒,一邊倒酒一邊說,陪你爸爸喝杯酒吧,你現在也不常回來,他每天都在想念你、念叨你。
父親是靦腆內向的老實人,從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高中時候每一次來學校看我,也就是現在這樣,帶來許多食物和錢,在校門口的飯館喝幾杯酒,沒有多餘的話和停留,就又離開。林阿姨的話讓這樣含蓄的父親有一些害羞,他舉起酒杯跟我輕輕碰杯,飲盡杯子裏麵的酒,拿起筷子往我碗裏不停地夾菜。
這頓飯吃了很長的時間,話語還是很少,林阿姨問我一些在學校的情況,問我工作的問題,問我今後的打算,我都一一回答,詳細而美好的答案,我知道這些所有答案都是父親想要聽到的,他不善於表達,卻還是渴望我坐在他的對麵,親口跟他講述所有這一切。
在家一周的日子過於單調和安靜,被時光無限地拉長,變成黃昏時的影子。
舒景安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和成熟的男人談戀愛,好像就沒有了年輕情侶在一起的甜膩,他不會給我發很多的短信,也不會煲電話粥幾個小時,隻在每天該吃飯和該休息的時候打來電話,提醒我好好吃飯,照顧自己,通話時間很短,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一樣,說出口的話語很少,交流卻依舊不稀少。
父親注意到我每天都會接好幾個電話,電話鈴聲一響就往院子外麵走,與所有父親一樣,他會戰戰兢兢地問我是不是戀愛了。我隻是點頭,他追問多大,做什麼工作,對我好不好,什麼時候一起回來這一些問題的時候,我隻是回答他對我很好就急忙回屋。也許是還沒有做好準備要把這段感情和這個人告訴父親,也許他不會接受也不會祝福,畢竟我和一個跟他年齡相似的中年人在一起,無論那個男人會對我多用心,在父親心裏,都會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一周以後,我告別了父親,林阿姨和父親取名為藍天的女嬰,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讓他們在這裏過得無比幸福和自在,是父親和林阿姨鼓起勇氣重新開始的生活,能夠看出來他們十分用心和努力。沒有什麼擔憂,我再次踏上遠去的路,在那個世界裏麵,不再隻有我孤身一人,有舒景安,有秦和,有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的舒悅,還有我的青春,都在等我。
舒景安在出站口的候客區等我,一手接過我的行李,一手摟著我的肩膀往停車場走去。輕輕靠在他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和溫度。跟他在一起總是有滿溢的安全感,上車他拿起一瓶礦泉水為我擰開,看著我喝水,伸手摸摸我的頭,滿臉寵溺地說,藍朵,我很想念你。
一路上我跟他講起我的家,講起那個簡陋的院子,仿佛是在對自己傾吐近期的感受,自在舒服,他帶我回家,讓我去樓上洗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再下樓吃飯。
那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幹淨整潔,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和物件。敞開的衣帽間是按季節、按顏色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櫃子上麵一塵不染的皮鞋。隻在床頭櫃上放著兩個木質的相框,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懷裏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女童,兩個人笑得溫暖而美好,我知道那就是舒悅和她的生母。另一張是長大後的舒悅,站在舒景安的身邊,兩個人靠得很近,是在一大片法國梧桐樹下,表情都幹淨清淡,看不出來心情和幸福與否,不知道那個時期,他們是否過得快樂。
會回想起與舒悅躺在床上講各自小時候的那些夜晚,我周身冰冷,她伸手抱著我,那樣剛剛好的溫度會讓我很快溫暖起來,狹窄的床鋪,有陽光味道的被子,還有舒悅笑著講述的不幸和不快樂,那樣的感染,讓我至今無法忘記,我不知道她有多強大,但是我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脆弱。心裏暗暗覺得,在她出發之前,我想要看看她,看著她依然還是會笑的臉。
洗完澡換上他的淡粉色襯衣,在露台的躺椅上坐下來,喝一杯紅酒,便陷入了睡眠。
晚上回到秦和的酒吧,秦和正在給客人上酒,依然是滿臉憔悴,沒有剃幹淨的胡茬發青,幾天不見他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穿著灰色背心和闊腿牛仔褲,嘴裏叼著一支香煙,雙手端著裝滿酒杯的托盤。見我回來,他迅速送完酒來吧台找我,我已經穿上了格子圍裙,照著客人的點單條準備小吃和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