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床上隻剩下一縷遊絲的母親,依蘭十分心痛,眼淚不停地從她漂亮的眼瞼裏流出。這張花梨木雕的大床,古樸而典雅,散發著極淡、極淡的香味,小的時候,這裏也是她的樂園之一。她曾長時間站在這張床前,欣賞它。母親還曾打趣過她,“以後,若你出閣,我畢定要為你選有張大的紅木床的夫家才好”。可是趣話猶在耳旁,世事卻已非昨日。今天她再沒有心思觀摩這個她曾經的愛物了。
麵對眼前的一切,她是無助的,無能為力的,她才十六歲,兩天前,她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她有著世界上所有女子羨慕的美貌,她更有所有人期盼得到的才智,對,她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她是任家的大小姐,她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父母已年過四旬,但隻有她一個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她們任家在丹城是一等一的大戶,她父親更是族裏有威望的人,是大祠堂的實際掌權人。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她父親,在兩天前暴病而亡,沒有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她甚至還來不及跟父親道別。一切都來得太突然,那天她在書房溫習功課,等到仆人帶她到正房來的時候,她父親已經咽了氣,看到他的最後一麵,她心如刀絞,父親的死相,甚至她母親都舍不得讓她看一眼。最後還是在她自己的堅持和請求下,她母親才同意讓她見她父親最後一麵。這是多麼可憐的事啊。人死,最後一麵如何能不見?可是,她還是後悔了,後悔了自己的堅持,她寧願不見,寧願隻記得父親生前灑脫、漂亮的模樣。是什麼,讓她父親死前那麼痛苦。那種扭曲、猙獰的表情,每每浮現在自己眼前,讓她惡夢連連。可是,她知道最難的是母親,她是愛自己的,也是最疼自己的。麵對父親的死,沒有人比母親更心痛。當她看到自己的母親為父親穿完壽衣暈倒後,她更是嚇得臉色蒼白,無助極了。如果說,父親的死對依蘭而言是一個天大的打擊,那麼母親的突然暈倒,更是讓依蘭的心一陣陣抽搐。她太懦弱,以至於在母親最需要自己的時候還要照顧自己的感受。她又傷心又恨自己不能為母親分擔。但不管怎麼樣,她父親已經過世兩天了,這兩天,她一直在守靈,其實作為女兒,她本來是可以不用為父親守靈的。因為守靈是兒子的事。但是,她是獨女,雖然從小到大養尊處優;雖然,隻要她不願意,她母親不會逼她,但,她還是像一個兒子一樣,堅持要守靈,堅持侍奉母親湯水。也許這樣,她的內心才能得到一絲一絲的安寧。
這兩天雖然累、雖然痛,但卻是平靜的,現在,她母親把她叫到正房來。依蘭到正房來才發現,地下已經跪了一地的婆子、丫鬟、仆人。他們都伏在地麵上,身子微微顫抖,但都沒有出聲。總管也已經在這裏,當然最靠近母親是她的乳母。他們的眼裏都噙著淚。她慢慢靠近母親的大床,靠近母親,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擔心再發生什麼事情,心更是跳得厲害。可是,還沒等依蘭穩定情緒,她母親已經開口說話了。
“蘭兒,你是母親的命,然而,我必定要舍下你獨去了。”母親躺在床上,用微弱的力氣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突然而急驟,依蘭怎麼能接受?這一點也不是依蘭想要聽到的,但在心裏,她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什麼。“不,不,娘,你不要這樣說,大夫隻說你身體弱,並無大礙。”依蘭聽著母親微弱的聲音,再細看母親蒼白的麵容,心裏已經明白幾分。可是,除了哭,她還能做什麼?一切都來得太突然,父親走了,她還有母親,她還有依靠,可如今母親的情況看起來並不樂觀。
“蘭兒,你到我床上來,為娘有幾句話要交待你。”依蘭母親伸出手,依蘭接了母親的手,靠近母親。乳母把她母親扶起。這個跟了母親幾十年的女人,顯得十分憔悴,眼淚在她眼圈裏打轉,可是沒有流下來。她這個年紀,見過的生離死別多了,心裏從柔弱變得強硬,但是現在,她的心痛得快要不能動了,隻是她得堅持住。夫人眼看不行了,小姐還小,這一大家子虎視眈眈,她是惟一貼心的人。
“蘭兒,娘恐怕是不行了,我有幾句話要交待你,你一定要用心記住。”依蘭母親用力說。
依蘭隻是點點頭。
“一、為娘要你繼承任家的香火,這是頭等要緊的事,以後你就是第一個走進大祠堂的女人。”依蘭母親把頭仰了仰,看到依蘭又驚又恐的眼神,心狠狠地蜷縮了一下,覺得整個人快支撐不住了。而依蘭聽到母親的話,本能地往後縮,一麵哭一麵搖頭,“娘,不要,不要。”
“我知道,你有多難,但是,娘不能不這樣做,我實在沒有力氣跟你解釋太多。”依蘭母親也管不得自己的女兒同不同意了。
“二、你父親暴體而亡,我絕不相信,他們說的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一生行善,不應該落得這樣的下場,若非天禍必是人為,你要替我找到你父親的死因,為他報仇,要知道,為娘也是死在了這裏。”依蘭母親不敢看自己的女兒,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拋下一切,隨夫君而去,是多麼幸福,而把這種重的擔子給弱小的女兒又是多少殘忍,然而,她也沒辦法,對於命懸一線的人來說,把該說的話,該交待清楚的事情交待清楚,已經是上天的垂憐了,她不能不把握這最後的機會。
依蘭聽了母親的話,心裏咯噔一下,繼而是疼痛,是啊,他的父親,怎麼會突然死了呢?可是在她的眼裏,父親一生行善,是個老好人,有誰會下此毒手。這讓她怎麼接受?好端端的一個人,暴體而亡,而且,還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父親生前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這麼快麵臨死亡的招喚,更不會覺察到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否則,以他與母親的情深,不可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