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為鐵線蓮悲傷(2 / 3)

但是,底氣歸底氣,夏諾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輸在哪裏。

越優秀的女生越不肯放下身段,男生反而覺得是負擔。對“王子公主”冷眼旁觀維持到高二,七海決定做個了斷,直接向夏諾求證是否喜歡阿綿。

“哎,說什麼呢。不要亂八卦啦。”料想中的答案。

七海偽裝驚訝:“嗯?難道不是麼?”

“笨蛋,當然不是啦。我和他有什麼關係。”

——你會失去他哦。

“還以為你會喜歡他呢。畢竟是那麼般配的兩個人,鬥嘴也總是很有愛。”七海攤著手笑起來,“在大家眼裏,就像是王子也公主,決定從‘longlongago’走向‘foreverlove’的那種。”

“嘁,還王子公主,是冤家還差不多。”

——你會失去他哦。

七海凝視夏諾半晌,最後突然重新“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就好。如果你也喜歡他的話,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什、什麼意思?”

七海努力笑的更輕鬆一些,不太自然地脫口說出:“喜歡他哦,我。”

十六歲的心機,長大後再回頭看也許會覺得簡單幼稚的可笑,內疚了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回從前在夏諾身邊的位置。其實自己一直無法釋懷的欺騙,不過是順勢假裝相信對方的謊言,利用了她的優柔寡斷。但就是這樣簡單幼稚的心機也輕易得逞,之因為雙方實力相差太懸殊,夏諾沒有任何還擊的餘地。

夏諾是文藝少女,一直生活在小說裏,總是熱衷用現實中的人去對號入座,覺得阿虛像某個小說中的男生,人緣好、品行好、學業好。又覺得七海像某個小說中的女生,活潑、直率、單純。一廂情願地認定,全世界隻有可愛的人。其實都遠沒有那麼完美。

為了以防萬一必須搶在夏諾之前的告白,實際上非常倉促,絲毫不浪漫。可是阿綿好像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幾乎米有遲疑地答複:“嗯,我也喜歡你。”語氣卻聽著像是經過了漫長的深思熟慮。

七海抱定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一下子全盤落空。“啥?你說什麼?”

還稀裏糊塗著沒回過神,這麼輕易就徹底地贏了夏諾。夏諾擁有的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小說人物,而七海擁有真實的他。太真實,數不清的缺點逐漸清晰,輕率,不認真,玩世不恭,人品有問題……有那麼多缺點,卻仍然喜歡,即使過於真實缺乏美感,也還是陷了進去,不知不覺,輕飄飄的少女情懷就沉澱成壓抑的在意。

【5】

七海和阿綿毫無征兆的交往讓所有人大跌眼鏡,而另一邊夏諾莫名其妙地退出感覺更像是退讓,輿論往她那邊傾斜過去,七海有點耿耿於懷。但更加介意的是阿綿模棱兩可的態度,還有和夏諾之間已經養成習慣的曖昧。

肯定還是有點喜歡的吧?為什麼上課時頭總是微微側向對方呢?是在背著我交談嗎?還是有更隱秘一點的眼神交流?

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人已經變得相當敏感、神經質、愛吃醋。惡意也逐漸從稀薄化了的內疚之後流露出來。不計一切代價,不放棄任何機會,打擊對手,維護自己。

做值日的時候,在學校“情人牆”旁邊的草坪上曬太陽的時候,放學回家一起走向公交站台的時候,用閑談的語氣構築著一個日漸豐滿的人物形象——因為鄰居家的貓叫得太頻繁而趁人不備喂它老鼠藥的夏諾,在學校裝的很乖其實在家整天和父母頂嘴吵架脾氣很壞的夏諾,在朋友生日時把自己玩的又髒有舊的娃娃送人做禮物的夏諾,為了和外校帥哥搭三搭四加入本校啦啦隊的夏諾,以及,在家境不好的同學麵前故意秀出新手機炫耀的夏諾。

全是欺騙,沒有半句真言。身家清白的當事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身敗名裂。

男生蹙著眉不耐煩地把頭別向另一邊:“幹嗎老提她?”

女生迎向他的臉前,雙手把他的腦袋強行扳回正對自己的方向,咬牙切齒、咄咄逼人地反問:“為什麼連提都不能提她?喜歡嗎?不喜歡嗎?心裏還有她對吧?”

“女瘋子!”男生覺得她不可理喻,也有些生氣,掀開她還固定著自己腦袋的手,撐著草坪站起身,拽起書包的動作迅速果斷,好多半枯的草屑被帶的揚起來。剛走出兩三步,後肩部被砸上很沉的力,差點摔倒,眼角餘光看到,凶器是女生的書包,“我說,你是神經……”最後一個“病”字,或許本還有個“啊”作為語氣詞,在回頭看到女生的臉的瞬間被嚇得咽回肚子裏。

哭了。眼淚像落在樹上的雨,在枝葉上彙聚又分開,流經處隻餘下如新翠色與清晰經脈。它帶著誰心裏的塵埃下落,又漲了誰心裏的海,於是終於在某一處水天相接起來。

阿綿沒轍地折過身,右手撿起剛砸過自己的凶器,很大男人地用剩下的左手把她攬進懷,揉揉她的頭發,歎口氣說:“那就再聊會兒夏諾吧。”說的時候忍不住笑。呆了一秒,由於身高差距待在自己胸口的那個腦袋爆出更加嘹亮的嚎啕,但這次隻是嚎啕,沒有真的大哭,男生知道她其實也在下麵偷偷笑。

七海是這樣的女生,為芝麻綠豆大的事哭得稀裏嘩啦,但並不難搞,隻言片語就能哄好。像家養的小狗小貓。

好在很快就上高三分了班,夏諾選曆史,七海和金俊綿選物理,教室在兩棟教學樓。不再朝夕相處,似乎已經構不成威脅了。但夏諾是鋪馬路時不小心混進水泥裏的鵝卵石,凝固以後怎麼也清除不掉。

中午在食堂看見排在長隊裏的夏諾,突然心生促狹念頭。

“這邊這邊,吃蓋澆飯去。”牽起阿綿的手往那邊拽。

持續不斷地嘰嘰喳喳,聲音比平時大兩倍,阿綿覺得她有點反常,可弄不清楚問題出在哪。穿過一條隊伍,又穿過一條,並不是前往蓋澆飯窗口的最近路線。但在第三次橫穿隊伍時,男生發現了前麵拚命壓低腦袋不想讓自己認出的人是夏諾。這樣的心機,實在是……

“太過分了。”男生冷著臉掙開了手。

“嗯?怎麼……?”女生不太明白地回過頭,臉上掛著此刻看起來讓人感到非常膩味的笑容。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麼?”

“……”被看穿了。

“你能不能什麼時候也適當地善良一點,別那麼心如蛇蠍啊?”

話說的重了。七海淚水轉在眼眶裏,拚命忍住不哭,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被夏諾看見,就絕對絕對不能哭。阿綿厭倦了哭哭啼啼的這一套,轉身就混進了食堂嘈雜的人群。其實七海的初衷非常傻氣,還是像家養的小狗小貓,宣布自己的領地地炫耀自己的玩具。但是男生覺得,心、如、蛇、蠍。不過就是牽個手現個寶而已,怎麼就成了心如蛇蠍,或許在對方心裏,一直就這麼認為。

傷了心。蓋澆飯吃的沒滋沒味。午自修前,一定要好好和他理論。我怎麼就不善良了?

但走到跟前才覺出事情不像自己想象得那麼簡單,從擺事實講道理到耍態度鬧情緒,自己口若懸河對方一語不發,表麵上看是誰占了上風誰深刻反省,隻是最後來了那麼反轉的一擊。男生抬起頭淡淡地說道:“那麼就分手吧。我很煩。”像陳述“地球會繞著太陽轉”那麼理所當然。

但七海卻是聽見了“太陽從明天起繞著地球轉”的反應,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一般,震驚。

和阿綿在同一個教室學習,卻要形同陌路,那感覺仿佛被抽空骨髓。成績退步了十幾名,在衝刺階段的畢業班,再要好的閨蜜也不能總放下學業陪著失戀者痛苦躊躇。每晚做噩夢,心髒被鑽了個洞,日光漏進去,笑聲漏進去,溫暖的血液漏進去,填不滿又出不來。感到異常焦躁,但可能因為是在夢境中什麼器官不健全,無法哭。醒來後把手放在胸口,還能感到沉重的黑夜在裏麵跳。沮喪感在一遍又一遍交高考誌願書草表的階段達到峰值,以自己的成績,考不上阿虛的誌願學校。人生好像要隨著什麼在不遠處的某個點戛然而止。甚至想到了自殺,但是拿不出勇氣,況且這節骨眼上死都死的不明不白,落下個“不堪學業壓力”的死因累及學校家庭。

行屍走肉般的狀態持續到上交正式誌願表的當天。放學前最後一節課是自修,七海提前看是做值日,意外地聽見身邊女士們在討論關於誌願的最大冷門——阿綿改低了誌願。

“什麼?你剛說他第一誌願是哪裏?”扔下掃把揪住其中一個女生。

高三才分在同一個班,彼此都不熟絡,唄揪住的女生顯然嚇得不輕:“我我我說他第一誌願上大。”

“是叫‘上海大學’的那個‘上大’?”

“……否則是哪個?”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身心出問題、家裏父母離異、對老師有意見、對目標學校抱懷疑、頓悟道家要義、把機會讓給需要的同誌、次貸危機和全球金融海嘯……在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可能性裏,一定有一個原因我不敢說、不敢相信。

重歸於好在心緒大幅震動的幾天以後。放學後七海奔向公交站台守株待兔,畫著康師傅茉莉清茶廣告的大車一輛輛在眼前停住又啟動離開。

最後那個熟悉的身影,手裏卷著高考詞彙手冊從學校的那個方向慢慢踱過來。男生的目光明白無誤地從她臉上掃過,但又像對方是空氣一樣重新垂下眼瞼,麵無表情開始背單詞。

七海愣了愣。剛想沮喪卻又覺得不對,雖然是視而不見的一眼,但似乎有很多含義在裏麵。女生把鞋尖在地上蹭了蹭,走到他身邊,聽見背單詞的聲音。

communication這個詞他至少拚了四遍。心思全不在裏麵。

七海笑著放肆地扯扯他手肘處的製服,用撒嬌的聲音:“呐,阿綿。”

男生放下書側過頭,弓下肩到和她的身高一樣的高度,正對著她的臉,非常近非常近,讓女生覺得很難掌控好自己的呼吸。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長胖了。”說著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難怪成績退步,沒好好用功。”

七海看不見自己怎樣彎起眼,怎樣牽起嘴角,笑得猶如在晚風中招搖的花朵,非常耀眼。

更耀眼的是夕陽,漫天的緋紅不知是從那個點爆發出來,變成覆蓋整個世界的水彩。在被橫向拉得極其寬闊的視野裏,所有東西都開始含混不清。

站台上並肩而立的兩人,女生問男生:“喜歡我麼?”

“喜歡你。”

“真的真的喜歡我?”

“真的真的喜歡你。”

“比喜歡人民幣更喜歡我?”

“比喜歡人民幣更喜歡你。”

意識到他隻是在學舌的女生忿忿得哼了一聲:“真沒情趣。”

“唔,真對不起。”

當時的喜悅盛大到至今銘記於心,因為自作多情要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被證明。

大四最後一次分手前終於反複確認,阿虛的視而不見總是顯得很深情,對衣物、刻錄機、台燈、鞋櫃、書桌……都深情。

【6】

連告白都隻是單調的重複,也許是因為無情才會無趣。最後一次分手後一個月有餘,七海的“感冒”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天天帶著口罩上課回家。隔壁的女孩也一直沒有來領她那個大箱子。七海想實在無人認領寄回原址也好,但一看寄件地址是在香港便隻好作罷。她可不想在最冷的冬天整個月沒錢吃飯。

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見傳聞,阿綿有了新的女友。這並沒有讓七海感到意外。

分手六次,其中有三次是被阿綿甩。因為本是受歡迎的男生,所以除了高三的那次之外,每次他都很快就和別的女生開始交往。辛苦療傷的隻有七海

第二次和阿綿分手後,七海也考慮過擺脫他開始新的生活,和同專業的學長嚐試著交往。但似乎自己沒有碰上好男人的運氣,最終還是被甩。對方的分手理由是“不好意思,我還是比較喜歡美女”。同寢室的好朋友聽後氣得帶著塑料臉盆去上專業課,在課上砸向他的臉。可是七海,卻完全沒有體會到和阿綿分手時的那種心痛,反而覺得和場情景喜劇差不多。

“臉盆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是周六,媽媽輪到值白班不在家。七海給阿綿打了個電話:“來我家見我最後一麵吧……也不知能不能趕上。”然後割腕自殺,被送去醫院搶救,剛醒來就被阿綿在腦門上敲了個響栗。

七海捂住額頭:“好痛。”

“你也知道痛?被你嚇得不知道有沒有減壽啊!萬一路上堵車呢?萬一忘了你家門牌號呢?萬一你家門比較堅固撞不開呢?萬一晚了一步……”很凶,但好像是激動得哽咽,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