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想過,
有朝一日,
能和你一起看夕陽。
後來,蘇晚病了,經久不愈。
蘇涼說,她的病是心病,除非她放過自己,否則一生也難走出牢籠。
這話說的委實不錯,蘇晚覺得十分中肯,像是她親哥說出的話。
她的牢籠用一種名為“絕望”的藤蔓編織而成,愈編愈緊,直至在強烈的陽光下仍不能透過它見到明亮。心魔,是這般令人畏懼卻又無法掙脫。
住在新安公寓的人,非權即貴,誠然,多數是既權既貴。就比如說蘇晚一家,蘇母是Q市教育局副局長,蘇父更是Q市海軍上校,如此權貴,舍新安公寓又有何處能容得下?再比如說蕭煜,活脫脫一個官二代。蕭父海歸,正當著中國十分歡迎海龜的熱浪,一個不留神,登上了大浪頂峰,什麼陸軍司令自然不在話下,蕭母亦是文工團的頂梁柱,如斯權貴,實在貴的不得了。
這樣兩個家庭,終日裏的冷清卻隻有蘇晚和蕭煜能夠明白。是以,兩家家長合計決定,也甭要什麼保姆什麼司機,就讓倆小相依為命吧。
“蘇晚,今天晚飯……”蕭煜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征求蘇晚的同意。
“去我那兒吧。”截住蘇晚將要說出的話,開口的是顧文熙,笑得淡淡的,一臉溫和。
“成,放學別忘了等著我。”蕭煜轉頭說完話,一把扯過顧文熙的肩膀,嬉笑著走進B棟教學樓。
“愣著幹嘛?一會兒遲到了。”關玥輕快的聲音一下子蕩漾開來,蘇晚收回心緒,身影沒入走廊的昏暗中。
終究,她沒能說一句,說一句什麼呢?
紀曉曉今天值日,瘦瘦高高的身影在黑板前麵忙來忙去。
“曉曉,早啊。”
蘇晚很喜歡紀曉曉,是除了喜歡關玥的喜歡,南方女子的氣質確然叫人移不開眼。就說此時,盡管是擦黑板,紀曉曉也演繹得宛若跳舞一般優雅,修長的皓腕不經意飄上一層粉筆灰,卻被她笑著撣落幹淨。
“早,晚晚。”她的眼睛眯成了縫隙,濃密的睫毛彎彎的,掩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前些日子,蘇晚與蘇涼通了電話,蘇涼在電話裏很是憂愁,訴說著自己怎麼怎麼不喜歡外國妞,怎麼怎麼想回家,怎麼怎麼想找個溫婉可人的小女友。半晌,她說,哥,既然想回來便回來吧,咱家不是前兩年,回來也不會叫你沒學上。蘇涼嗯嗯啊啊應了一通,最後他說,晚晚,子睿也在美國,等我玩夠了就回去。
子睿,就是梁子睿。彼時還在機關大院的平房裏住,一個大院四家權貴,除此之外,定好了的就梁家蘇家兩家一院。他們可謂是穿著開襠褲長大的交情。蘇涼,蘇晚,梁子睿,三小無猜。於蘇晚,梁子睿是另一個哥哥,和蘇涼一般輕重的哥哥。後來大院拆遷,蘇家暫時找了一處房子住下,而梁家舉家遷至美國,梁父梁母雙雙入職外交部,從此再無聯係。直至蘇家進入新安公寓,蘇涼去了美國,蘇晚才終於聽到了梁子睿的名字。
好吧,既然蘇涼想找個溫婉可人的小女友,其實,紀曉曉不錯。
放學以後,蘇晚安靜地坐在B棟門口的台階上,夜風微涼,是夏日裏難得的清爽。
“坐地上幹什麼?快起來,地上涼。”
她轉頭,是顧文熙。
“蕭煜收拾東西呢,等急了吧?”他笑了笑,肩上的書包深深嵌入骨骼肌。那張笑容,是不同於蕭煜恣意的和暖,是不同於蘇涼傲慢的輕淡。
“沒,剛坐了一會兒。”蘇晚惺惺笑了一下,向教學樓裏張望著。
“呦,蘇晚同學等急了吧?”
其實,蘇晚覺得,她實在不必這樣盼著蕭某人的出現。
“不急不急,蕭大少隨意,小女子等等不算什麼……”桂圓一般大小的眼望了望深藍色的天空,昏黃的燈有些刺眼。
“走,吃飯。”蕭煜招呼一聲,於是一行三人慢慢悠悠地向新安公寓走去。
“文熙,你頭回見蘇晚吧,這小丫頭片子當初……”蕭煜正說到興頭上,冷不丁一道寒光射來。
蘇晚覺得,如果目光能殺人,蕭大少定然在天堂見識了許多奇珍異寶,以至於流連忘返,遲遲不肯回家。
“蕭煜揭別人短的時候從來不給自己留後路。”顧文熙上揚的眉如柳葉那般細長,濃濃的黑,難掩俊容。
蕭煜,的的確確不給自己留後路。他從一出現,就徹底斬斷了所有退路。
蘇晚難得清醒時,常常問他,蕭煜,你後悔嗎?
他的語氣淡淡的,仿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縱使後悔,也無餘地。
顧文熙家在新安公寓二棟,三層小洋房,與蘇晚、蕭煜兩家隔了一棟。他家裏有保姆,專門做飯的。
“李嫂,我回來了。”
廚房裏忙碌的人影應了一聲,隨即匆匆小跑出來:“呀,來客人了。”
李嫂擺碗筷的時候,眉眼笑得團在一起,輕聲問:“這哪家的姑娘?生的真和氣。”
蕭煜輕睨一眼,道:“聽著沒?說你和氣呢。”
蘇晚歎了口氣,點點頭說:“小女子聽到了。”
桌上,有她最喜歡的竹筍。蕭煜多夾了幾筷子,直到蘇晚的碗裏竹筍蓋過了白米飯才安下心來。
“蕭煜,她是……”顧文熙欲言又止,清涼的聲音和煦溫暖。
“我家丫鬟。”不加在意地笑,與不明心緒的目光。
蘇晚虧欠蕭煜,虧欠了一生。從彼時的竹筍到後來的感情,她從未給予過卻永遠心安理得的接受。接受什麼呢?他夾的竹筍,還是……他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