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初:“……”
望著顏真目光之中的冷漠,寧子初心中一沉,聽到顏真吐出了九龍圖三字,腦海中的神智倒是回籠了些。
他伸手緊緊扣住了桌子的邊緣。力道之大,指甲有些泛白。
他臉色一片通紅,卻迫使自己的語氣鎮定——
“真,你真的就那麼不意接受朕?”
他雖然努力維持著鎮靜,可在藥效的摧使之下,顏真依舊能聽出他聲線裏攜帶的一絲顫抖。
他在忍耐。
由此可見,寧子初的定力不一般。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絕不能表示出對他有一丁點兒意思,否則便是等同於鼓勵他做出過分行為。
她如今身中迷藥,寧子初若是霸王硬上弓,她自然不是對手。
她隻能選擇潑他冷水,讓他清醒。
於是乎,她毫不客氣地回應道——
“陛下,我從不曾想過要與你有什麼瓜葛。在這宮中的幾個月,我的確受到了優待,可你捫心自問,利用我的成分有多少?你給我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我為你赴湯蹈火鏟除異己,誰也不欠誰。你錯就錯在曾經給我下了毒,已經算是對不住我一回,莫非今日你還想再對不住我一回?”
顏真語氣清涼,字字句句如冰錐般敲打在寧子初的心頭,讓他身上的燥熱之感,仿佛下降了一些。
他的身軀是動情了的,此乃藥效所致。
可他的心,是鎮定的,腦海中的神智一半清醒一半朦朧。
顏真的話,讓他不得不反思。
細細想來,他與她之間,原本還是平衡的,若不是因為他親手遞給她有毒的荔枝,他們之間……是不應該存在矛盾的。
可即便沒有矛盾,真也不喜歡他。
真看他的眼神,與其他後宮妃嬪看他的眼神大不相同。
六宮中的女子,若是優雅端莊些的,看他的目光之中會泛著淡淡的欣喜之色,卻依舊會維持著幾分矜持。若是活潑開朗些的,看著他的目光便是炙熱的,恨不得貼上來。
唯有顏真,在麵對他的時候始終雲淡風輕,仿佛在她眼中,他並不特殊,雖然她口中是恭恭敬敬的言辭,目光之中卻不見嚴謹之色。
他喜歡她那無拘無束的性格,喜歡她偶爾狡黠如狐的神態,喜歡她不阿諛奉成的率性,喜歡她與生俱來的靈氣,喜歡她偶爾呈現人前的傲氣,喜歡她那清脆動人勝過黃鶯的歌聲,喜歡她那輕盈翩躚若山中精靈的舞姿……
原來,她值得喜歡的地方有這麼多。
或許應該,他喜歡的就是顏真這個人。
是因為那一次下毒,才徹底拉遠了他與她的距離麼?若是他跟她正兒八經地道個歉,是否能獲得她的諒解?
自打他登基之後,就再也沒有與人道過歉了。
帝王的尊嚴,不允許他對人一句對不住。
但若是能夠留下她……
“真,朕似乎還欠你一句道歉。”寧子初望著她,朝她扯出了一絲笑容,“朕想為了下毒一事跟你致歉,你是否能原諒朕?”
聽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出了這麼一句,顏真怔了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寧子初的想法。
他是想靠著道歉來挽留她。
他以為她的離開隻是因為那顆毒荔枝麼。
“陛下,你跟我致歉,我自然是會諒解你的,但,我依舊不會留下來。”顏真道,“不管你我之間有沒有發生下毒這件事,我都不想留在這北昱皇宮之內。”
“朕以後不會再對你下毒了,也不會再叫你給朕做事,不會再隨意使喚你,不會讓人再有機會嘲笑貶低你,朕會鏟除對你不利的因素,你若是不相信,咱們就先拿皇後開刀如何?”
寧子初話間,呼吸愈發不暢,扣著桌子的手背上已經青筋暴起。
顏真曉得他的藥性上來了,連忙道:“陛下,沒有人喜歡會永遠被綁在一個地方,這與你對我好不好可真沒有關係,若是陛下你能爽快一些,我依舊當陛下是朋友……”
“朕心悅你!”寧子初一聲嗬斥打斷她的話,“顏真,就不能給朕一次對你好的機會麼!”
顏真垂下眼,“晚了,這個機會我已經給別人了,他比你好,至少他從來不曾讓我難過,從來不曾讓我失望。”
寧子初望著她片刻,臉色似乎由漲紅變得鐵青。
他此刻的心情可謂極度複雜,以至於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這一刻,心中的失落之感仿佛壓過了燥熱,雖然身體難受得慌,仿佛在一塊烙鐵之上行走,卻比不上此刻心中的難受。
沉甸甸。
“你……”他望著顏真,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能這樣!你真狠!朕不求你,不想再看見你!”
言罷,仿佛氣壞了一般,轉身迅速奔出了寢殿之外,身形如風。
顏真歎息了一聲。
不多時,宮外想起了宮人們的驚呼之聲——
“陛下!”
“來人!陛下跳湖了!”
顏真曉得寧子初為何要跳湖。
湖水冰涼,在身中媚藥的情況之下,跳湖的確是緩解的良策。
寧子初跳湖的這一舉止,自然是引發了不的轟動,仙宮內的六人自然也聽到了動靜。
寢殿之外似乎響起了腳步聲,顏真抬眸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喜鵲的身影。
顏真道:“可算是有人來管管我了,我還以為,大家都去管陛下了呢。”
喜鵲踏進了寢殿,一眼看見死在地上的兩名刺客,怔了怔。
這不就是皇後娘娘派來的那兩人?
“郡主這是怎麼了?”喜鵲連忙奔到了顏真跟前,蹲下了身,“皇後娘娘派來的這兩個內侍……”
“刺客,被我殺了。”顏真道,“原本是想著留個活口的,可惜我不慎中了迷藥,為了自保,隻能把他們全送去見閻王。”
“皇後娘娘派來的人竟會是刺客?這麼來,此事應該與她無關,皇後娘娘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段數。”
“我也是這麼想的。”
“方才聽陛下進了郡主的寢殿,之後就聽得陛下咆哮了一聲,奔出了寢殿投往鯉魚湖中,我便想著來問一問郡主這其中的原因。”
“你們可別覺得你們陛下是想不開,其實他是在緩解自己身上的藥性呢。”顏真給出了解釋,“你應該不會不曉得男女那檔子事吧?有人給陛下下了媚藥,陛下自己選擇了涼水解決的法子。”
“竟有這樣的事?”喜鵲微微一驚,“下藥下到了陛下的頭上,這膽子可真是不……”
“可不是麼,扶我起來,我沒有力氣。”
喜鵲聞言,將顏真從地上扶起,“看郡主這模樣,倒像是中了迷藥。”
陛下中了媚藥,顏姑娘中了迷藥,這幕後搗亂之人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今日的這一出陰謀,倒不像是後宮中的娘娘們策劃的。”顏真被喜鵲扶到了椅子上坐好,開始思索著。
後宮的娘娘們哪個不意看見她滾蛋。
她搖身一變成了良玉郡主,引來了眾人的驚訝,這當中絕大多數人應該是喜悅的。
她一向得皇帝的縱容與偏愛,惹人眼紅,盼著她倒黴的人多的是。可她偏偏在宮裏混了這麼久也不曾倒黴,可不是讓那些娘娘們又恨又無奈。
收拾不了她,便隻能盼著她何時失寵。
沒盼來她的失寵,倒是盼來了她的離去。這對大多數人來絕對是個喜訊,恨不得拍手叫好。
不意她離開的會有誰呢……
如此急切地想要把她與皇帝湊成一對。
她的離開,會對何人造成損失?
顏真幾乎是很快懷疑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絕對有理由這麼做的。
嗬——
雖然起疑,但也並不能完全肯定,那就……晚些試探試探罷。
想到這,她連忙朝著喜鵲道:“喜鵲,你去告知陛下一聲,讓他莫要聲張此事,我已經想到了辦法查出幕後人,讓他等著結果便好了。然後,你再去派人通知雪楓與我大哥過來一趟。”
“好,我這就去告知陛下。”
喜鵲應了一聲,轉身奔出大殿之外。
……
“豈有此理,竟然想出如此陰損的招數!”
尹默玄與雪楓被請進了顏真的寢殿之內,聽她講述了一番被算計的具體過程,雪楓不禁怒上心頭,咬牙切齒。
“雖然睡個皇帝也是極有麵子的事,但也要郡主喜歡才行!不是你情我願水到渠成,反倒是被人算計,可真讓人心裏不愉快。”
顏真將雪楓的話聽在耳中,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雪楓的話……好吧,挺有道理的。”
迷藥已經過了時效,此刻她可以正常活動了。
雪楓的話,算是話糙理不糙。
不是有沒有麵子的問題,而是情願不情願的問題。
睡太子有麵子,睡皇帝也有麵子……
前提還得是情願。
不喜歡吃的菜,即便是免費吃了,也不會讓人覺得開心。
皇帝不是她的菜。
“所幸這幕後之人的奸計未遂。”尹默玄沉聲開口,“比起鳳雲渺,為兄覺得這北昱國皇帝還是嫩了一些,為兄的不是年紀,而是脾性。終究隻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縱然心思慎密多疑謹慎,看起來也不穩重。”
“大哥,我看人,不單單隻看脾性與能耐,即使這皇帝絕頂聰明穩重沉著,我也是未必會接受的,要論對我好,他及不上雲渺,我喜歡貼心的。”
尹默玄點頭,“這倒是,對你好這才是最重要的,凡事處處為你考慮,才配稱之為一個好的夫婿,寧子初,不行。”
“所以你們都是中意雲渺?”顏真輕挑眉頭,“雲渺若是知道大哥對他的評價……”
“他也不會歡喜的,隻會覺得是為兄有眼光。”尹默玄悠悠道,“他那人,什麼好聽話沒聽過。”
顏真聽聞此話,頓時失笑,“看來大哥還是挺了解雲渺的。”
尹默玄笑了笑,道:“言歸正傳,這北昱國的皇帝也是被人忽悠著才到仙宮裏,他應該記得是誰去跟他傳話的,將那假傳話的宮人逮住,興許能問出他是受誰指使。”
“大哥所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怕隻怕……”顏真頓了頓,又道,“這種情況之下,那位假傳話的宮人必定是要被滅口的,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不在人世了罷,幕後之人總不會留下這麼大的一個證據。殺人滅口,是後宮中的慣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