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即噤了聲。
這仙樂宮之內,除了顏真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是寧子初的眼線,可不能被他們察覺到這寢殿之內還有外人,否則對顏真而言,會是個麻煩。
眼見著鳳雲渺靜默了下來,顏真自然也沒有出聲。
這一刻,空氣都寂靜了,隻能聽見寢殿之外那腳步聲愈來愈近。
下一刻,宮女清脆的聲音從外頭響起,“顏姑娘,還未歇息?”
這寢殿之內燈火未熄,外頭的人自然隻會以為裏頭的人沒睡。
顏真應了一聲,“正要睡呢,你有什麼事?”
“奴婢無事,是陛下走過來了。”外頭的宮女道,“奴婢方才洗完了衣裳,正要去歇息,回屋子的路上遇見了陛下,陛下問奴婢,顏姑娘是否歇著了,奴婢便過來瞧一瞧,陛下就要過來了,顏姑娘,開門迎駕罷。”
顏真聽著這話,翻了個白眼。
這都過了子時了,寧子初竟然這個時候過來……
她方才若是沒有點燭火,外麵的人必定會以為她已經歇息了,寧子初或許就不會來打攪她。
現在被他逮著了自己還沒睡,可不得出去迎接他的大駕麼……
想到這兒,顏真朝著外頭的宮女道了一句,“知道了,容我穿戴整齊,再來開門。”
完之後,顏真又轉過頭,朝著鳳雲渺壓低聲音道:“寧子初走過來了,這會兒你若是想跳窗出去恐怕也來不及,隻能先找個地方躲一躲了。”
顏真著,瞥了一眼床榻。
櫃子裏的東西太滿了,塞不下一個人,再有,躲在櫃子裏,未免也太悶,不如就讓他躲到榻上去,她把床帳給放下來……
寧子初雖然總把自己當作他的後宮之一,好在他從來不會輕浮地要上她的榻,她的床榻,寧子初連坐都沒坐過。
然而,還不等顏真開口,鳳雲渺便道:“你莫不是想讓我躲床底下去?這我可不依。”
顏真:“……”
她何時過要讓他躲床底下?!
不等她解釋,鳳雲渺便抬頭望了一眼房梁,唇角揚起一絲淡淡的弧度。
她寢殿之內的這條橫梁,倒也寬大,足夠遮掩他的身軀了。
於是,鳳雲渺一個輕躍而起,直接躥上了橫梁,身軀緊貼在橫梁之上,好在他身形瘦削,橫梁剛好遮住了他,這麼一抬頭,當真看不出上麵藏了一個人。
顏真撇了撇嘴。
她有心要讓他躲在榻上,他卻偏要竄到頭頂上去……
隨他。
與此同時,房梁之上的鳳雲渺,心中也很是不悅。
原本還想著與顏真解釋之前他不能話的事,省得顏真總誤會,以為他刻意裝啞巴,瞧她那惱怒的模樣,這事必定要解釋清楚。
誰想到關鍵時刻又被寧子初打斷,為了避免給顏真帶來麻煩,隻能暫且躲避。
這個寧子初……這個時辰不睡覺,還跑來她的寢宮做甚,莫非又想像上次似的,拉著她去湖邊飲酒,飲醉了之後又撒酒瘋妄想占她便宜。
作為一個男子,酒量那般差,喝上兩杯醉意上來了,就想著耍流氓,若他真的敢向上次那樣……
嗬嗬。
把他踹進荷花池裏過夜都算是便宜他。
或者……
自己可以從這橫梁上一翻,照著他的頭砸下去,砸他個眼歪鼻斜,半身不遂。砸完了就跑,禁衛軍那群酒囊飯袋,也隻會當他是刺客,以他們那點能耐,壓根抓不到他。
鳳雲渺在腦海中設想著許多種懲罰人的方式,打定了主意,若是寧子初敢耍流氓,便要給一個慘痛的教訓。
寢殿之內,顏真已經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走到門後去開門。
開了門,抬眼就看見寧子初筆直地站在門外,麵上難得掛著笑意。
顏真見此,輕描淡寫道:“陛下深夜來此,是有什麼要緊事?”
寧子初聞言,道:“沒有要緊事就不能來找你?”
“陛下這是的哪裏話,嗬嗬。”顏真麵上端著一絲優雅的笑意,“看陛下今夜的心情,似是不錯?”
寧子初道:“尚可,朕就是想來看看你,順便問問你,關於四國交流會上的歌舞,準備得怎樣?”
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他愉悅的事,他雖然是衝著她笑,並不是因為他心情有多好,而是因為,麵對著她的時候,他不想用平日裏對著別人那種冰冷的臉孔。
也不知為何,與她話的時候,總有一種與他人話時沒有的輕鬆感,哪怕她膽大又放肆,哪怕她常常對他大不敬,他都並不因此而氣惱。
他並不是隻有想到要緊事的時候才會來找她,偶爾也想與她話,隻是單純地話而已。
寧子初心中百轉千回,麵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顏真自然也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隻淡淡道:“陛下放心就是,我會盡力,但凡是我答應過的事,就不會反悔,陛下不必擔心我不認真對待,真可是個要麵子的人呢,總得對得起他人喊我一聲仙,若是敗下陣來,我豈不是自砸招牌?”
“你能這麼,朕很欣慰。”寧子初望著她,又是一笑。
他平日裏的笑容很少,因此,今夜顏真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一晚上能笑兩次,這實在有些不像他。
這個冷酷陰暗的少年君主,笑的時候,也大多是陰森或者冷酷的笑容,甚少像今夜這般,發自內心地笑。
看他這滿麵春風的模樣,總讓她覺得,有什麼大喜事似的。
“陛下,時辰真不早了,已經過了子時了,該歇息了。”顏真並不想與寧子初有過多的交流,她心中還急切著想要聽鳳雲渺的解釋,沒有閑心與其他人浪費時間。
雖然心中迫切地想要將寧子初打發走,她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半點不耐煩,她一貫擅長演戲,自然知道麵對寧子初這樣的人不能大意。
因此,她抬手捂住唇,打了個哈欠,一副有些困倦的模樣。
寧子初見此,問道:“你很困倦麼?”
“不瞞陛下。我今夜練了少一個時辰以上的舞,原本在陛下來之前,我就想熄燭火歇息了,宮女您來了,我又不得不出門迎接。”顏真悠悠道,“為了爭奪四國交流會的魁首,我可是沒少下功夫呢。”
“既然困倦了,那便歇息罷。”寧子初著,轉過了身。
顏真本以為他就要這麼離開,哪知道他邁出兩步之後,腳下的步子又頓了頓,隨即又轉過身來,道:“真,朕忽然便是有了一種感覺,似乎……你與朕越來越疏離了……”
顏真聞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優雅一笑,“陛下,你或許是多慮了,我一向就是這樣散漫的性子,不擅長阿諛奉承,我隨性慣了的。”
寧子初麵無表情,“瞧,你都會跟朕上客套話了。”
顏真:“……”
還想她怎樣!對著他這個子,她總不能毫無素養的破口大罵。想起在他那裏吃了顆有毒的荔枝,她也再不能衝著他真心實意地嬉皮笑臉,若是她還能像從前那樣與他笑,那豈不成了犯賤?
從前隻覺得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自幼生長在深宮之中,經過千錘百煉,內心才變得陰暗冷酷,但依舊存在著那麼一絲良知,在情感方麵,更是有些真與青澀,以前竟然還抽了瘋似的,覺得他偶爾有些可愛。
他暴躁易怒,又十分任性,對待外人冷酷得不留情麵,在她麵前偶爾會流露出真實的麵目,同她傾訴著他身上的擔子有多沉重,縱容她以下犯上,她不守宮規,他也是睜一隻眼閉隻眼。
她有時真會把他當做自己的弟弟看待,雖然這個弟弟霸道又暴躁,難以管教,她卻並不會因此而對他生厭。
自從吃了那顆毒荔枝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現在她對他真的是有些無言以對。
有些女子呐,心眼就是這麼的。
不對,或者該,有些女子就是記仇的,你的好會記著,逮著了機會就會回報你,你的壞也記著,逮著機會就會報複你,且,好感度一旦下降,想要再上升,可就不容易了。
想要破壞一個女子對你的好感度,十分容易,約束她的自由,算計她那麼幾回,這好感度自然就刷刷刷下降了。
想要贏得一個女子的好感度,倒也真不難,英雄救美幾趟,捧出一顆真心,不朝三暮四招蜂引蝶,智商與情商都過得去,學會嗬護她,尊敬她,自然而然地,好感度也就上去了。然而,就這些,都沒有幾個男子學得會。
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尊重。
寧子初不懂尊重。
“真。”寧子初靜靜地望著她片刻,忽然道了一句,“若是當初,朕沒有對你做那件事……”
顏真聽聞此話,當即打斷:“陛下,不愉快的事咱們就不了,都已經過去了,誰也不能當它沒發生過。”
她可沒忘記,鳳雲渺還在房梁上躲著呢!
寧子初喂她吃毒藥這件事,她暫時還不想告訴其他人。
鳳雲渺身上的舊傷未愈,再了,這北昱皇宮是寧子初的地盤,解藥藏哪都不知道,想要偷,想要搶都找不著地,貿然行動,實屬下策。
還是先瞞著,決不能讓寧子初把這事給提起來。
如此想著,顏真又道:“陛下這會兒忽然感慨,莫非是想通了?若是想通了,那真可真是感激不盡,若是沒有想通,此事就不必再提……”
言外之意:是不是懊悔了,想要給我解藥了?要是想通了要給我解藥,那我感謝你,要是沒想通不願意給,那就甭廢話了。
又不想給解藥,又要表現出一副懊悔鬱悶的模樣,還真是——矯情!
寧子初凝望了她片刻,張了張口,終究什麼話都沒,轉身離開。
眼見寧子初的身影走遠了,顏真走到門後去關門,忽聽身後有人影落地的聲音,一回頭,險些撞上一個高大的影子。
鳳雲渺這會兒就站在她的身後,她這一轉身,與他的距離,近得呼吸相聞。
顏真正要開口話,卻沒想到,鳳雲渺忽然伸手,撐在了她身後的門板上,將她禁錮在了門板與他的胸膛之間,此番動作,讓她一時間無處可逃。
顏真怔住。
他這動作……
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壁咚殺。
她都還沒教他呢,這家夥竟然無師自通了,看他的動作,似是不經意,那麼地自然,很顯然這就是他一時興起所表達出來的舉止。
一種無聲的霸道。
絲毫不令人反感,如此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都那麼清晰,真讓人有些……少女心泛濫。
顏真心中想著這些不正經的,鳳雲渺卻並不像她想的那麼多,隻是更湊近了她一分,開口的語氣慢條斯理,“寧子初的那句話,是何意?”
顏真挑眉,“哪句話?”
“要我重複一遍麼?”鳳雲渺的聲線毫無波瀾,“若是當初,朕沒有對你做那件事……他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
鳳雲渺的神色看似平靜,顏真抬眸,撞進他那雙桃花美目中,卻能清晰地看到,那眸底的幽涼。
他這雙眼睛原本就生得勾魂攝魄,就連眼神這麼冰冷的時候,都有一種……迷人的危險。
像是一顆有毒的罌粟,外表看似很有吸引力,卻潛藏著危險,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想要去采摘,不懼怕死在罌粟的毒下……
或者,並不是人不懼怕,而是罌粟花本身太具有吸引力,令人畏懼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沉淪……
鳳雲渺此刻的麵色嚴肅,顏真卻隻顧著欣賞他那雙眼睛,好似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心情有多麼糟糕。
鳳雲渺沒有得到顏真的回應,見她隻是怔怔地望著自己,隻當她是猶豫著不敢出口,心中更加斷定了寧子初對她幹了什麼齷齪的事,讓她難以啟齒。
即便她真的難以啟齒,他依舊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顏真不話,他開口的語氣不自覺冷凝了一分,“回答我的問題!”
此刻,他的氣息是如此冰冷,帶著令人不容逃避的壓迫感,直壓顏真的頭頂。
顏真這才回過了神,察覺到他的怒意,撇了撇嘴,“你凶什麼?忽然間這麼大聲……”
顏真的話音未落,鳳雲渺卻是伸手握住了她的雙肩,“我要你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寧子初究竟對你幹了什麼齷齪事?為何他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你那麼急切地打斷他的話,是怕躲在橫梁上的我聽出些什麼?”
鳳雲渺的話音落下,捏著顏真雙肩的手,也收緊了一分。
相比較鳳雲渺此刻糟糕的心情,顏真卻是覺得有些好笑。
起初,分明是她在質問他裝啞一事,想要跟他算賬來著,這會兒,卻被他壓在門板上質問著寧子初那話裏的意思。
很顯然,他誤會了些什麼。
興許……他懷疑她不清白?
顏真這會兒忽然很想測試一下鳳雲渺的反應。
於是乎,她開口問出了一句話,“若是我真的被寧子初強迫過,你當如何?你是否會放棄我?”
鳳雲渺望著她,並未回答,桃花美目中,有的隻是驚愕。
顏真望著他的反應,心中竟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她今日才知道他是南旭國尊貴的皇太子。
一個太子,如何能接受一個不貞的女子?
這玩笑開的似乎是有點大……
但她卻不後悔這麼忽悠他,她當真隻是想試探一下他的反應而已。
於是乎,顏真轉過了身,不去看鳳雲渺此刻的神情,隻輕描淡寫道:“或許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仔細想想,你與我,也不過就十幾日的情感,多麼短暫,放棄倒也並不是那麼難,且,以你的身份,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並不會因此而責怪你什麼,我的身份,原本就與你懸殊。”
她可以理解他作為一個太子該有的高傲。
若是等會兒他甩手就走,她會拉住他,跟他道一句她隻是開玩笑。
她一向是個公平的人。
撇開他是太子的身份不談,他有高度潔癖,至今……似乎還沒碰過女人。
故而,他如此幹淨,對她產生嫌棄,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忽然想起初見之時那一日,他以為她已經是皇帝的女人,與她發生了一個意外的親吻,他避如蛇蠍,甚至作嘔。
他甚至忽略了她那驚為人的美貌,在他的意識裏,被人碰過的女子,他就是嫌棄,再美也無用。
如今之所以想要試探一下他的反應,是因為……她當真很好奇,在他們有了感情基礎之後,他的思想是否會發生變化,他的高度潔癖,是否會為她破例?
哪怕不破例,她也是不生氣的。
“雲淚……哦不對,應該是雲渺。”顏真背對著他,開口語氣平穩,“我並不奢求著,在這件事發生了之後,你還能夠接納我,你有你的尊嚴,我也有我的傲骨,我顏真從來不會求著一個男子接納我,更不會厚顏無恥地去糾纏,或許,我與你當真隻有那麼一段短暫的緣分吧,縱與你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卻無緣長相廝守連枝共塚。”
顏真話音落下,身後的人依舊沒有回應。
顏真猜想著,他沒準是在與自己的內心做掙紮?
也許此刻,他心中正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告訴他,不要介意自己的過去;一個告訴他,這樣的女子就放棄了吧,他值得更好的。
顏真等了好片刻,沒有得到回應,終於是有些沉不住氣,轉身道:“我,你倒是給個反應……”
話音還未落下,就被身後的人伸手扣上了肩,按進懷裏。
顏真:“……”
“你是被強迫的,對麼?”鳳雲渺的聲線傳入耳膜,頗為清冷。
顏真繼續忽悠:“嗯。”
“我與寧子初,若是要你做選擇,你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我,對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