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臼樺
大興安嶺上樹有千百種,最美麗、最富詩意的當數白樺樹。
從各種文章和歌曲中,我和白樺樹是神交已久了。白樺樹1外形美麗,修長的樹幹婷婷玉立,引人注目,銀白色的樹皮,丨不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冰雪中,都是那麼青春亮麗,溫雅動
人。它纖長的枝條向上舒展,簇擁成高高的樹冠,遠遠看去,金碧輝煌,分明是一樹的黃金,一樹的陽光。白樺多葉,葉片呈圓潤的卵形。它闊大而柔軟的葉片背麵泛著淺淺的灰色,正麵則是蒼黛色。風吹過時,在風中翩翩起舞,映襯著日光,斑駁成深淺不同的光影,別是一番美麗風情。
嚴冬時,白樺的葉子是早已落盡的了。然而這卻全然無損於它頎長而秀麗的豐姿。它粉白透亮的枝幹,與瑩白的雪色相輝映,在微微的日光下卻又隱約泛出一絲粉紅來,比起樹葉豐茂的春夏兩季來,獨有一番風韻,格外清新豔麗。有的遊客,喜歡冬天的時候到白樺林中去,踩踏著厚厚的積雪,仰望著白樺的身影,呼吸著濕潤的空氣,心中自有另一種感受。
看上去,白樺樹枝幹修長,稍有些纖細,似乎無法承受外來壓力。但事實上,即使是雨雪交加,狂風大作的時候,白樺的枝幹也始終筆挺,從不彎折。它們就這樣頑強地駐守在大興安嶺上,與大興安嶺一同迎接每一個日出日落,春去秋來,用它們溫和平淡的美麗,裝點著大興安嶺的春夏秋冬。
看到白樺,就不由得讓我想起在大興安嶺群山中一路行來所見的大興安嶺女子們。她們溫柔、堅強,爽朗、率真,毫不張揚卻又美麗非凡。她們用看似柔弱的雙肩挑起照顧整個家庭的重任,她們用本應細致柔嫩的手腳開辟出屬於她們的海闊天空,她們用自己的溫柔和愛心溫暖滋潤著每一個需要關懷和照顧的人。沒有她們的大興安嶺是不可以想象的,就像沒有春天的四季是不可能的一樣。正是有了她們,才使得本來荒蕪的大興安嶺有了鮮麗的色彩和溫暖的氣息,有了可以尋求撫慰的懷抱和可以平服傷痛的微笑。
美麗的白樺樹,美麗的大興安嶺女人。
雄牲的禕子鬆
和白樺林一樣,樟子鬆林也是興安嶺上一道獨特的風景。極目遠眺,無垠的雪原上,到處能見樟子鬆挺拔的身影。尤其是那成片的樟子鬆林,仿佛列隊的士兵,又像是一道長城。
樟子鬆樹幹健壯筆挺,蒼勁有力,樹皮呈紅褐色,近似東北大漢的膚色。油綠的樹冠在高空伸展開,亭亭如蓋。這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常綠喬木,即使是隆冬時節也是翠葉依然。蒼翠的鬆針在白雪映襯下,真是“翠色橫欲流”。間或微風過處,有積雪自樹冠上散落,和著空氣中隱約的霧氣,以及在日光下瑩亮的雪地,使得樟鬆林一如童話中的仙境,美不勝收。
如果說白樺是大興安嶺的好女子,那樟子鬆就是大興安嶺好男兒。狂風卷起滿天積雪呼晡而過,或者沙塵滾滾撲麵而來,樟子鬆挺起胸膛,傲然挺立,大義凜然。
樟子鬆是一種生命力和適應力都非常強的樹種,耐寒、耐凍、抗風,能夠生長在極為貧瘠的土地上。無論氣候嚴寒,風雪侵襲,隻要它們認準了,想好了,它們就一頭紮進這片凍土裏,突破封凍的土地的阻礙,將根牢牢地紮在這“高寒禁區”上。它們在嚴寒中英勇出生,在風雪中苗壯成長,就像這片古老土地上生息的東北漢子們,無論前途幾多風雨幾多波折,從不輕言放棄。他們總是信心十足。他們相信自己。他們堅信隻要努力拚搏,就能夠收獲希望。他們用他們的青春和心血描繪出大興安嶺蓬勃發展、興旺發達的美好畫卷,譜寫出生命最為壯美的篇章。
堅強的塔鬆
其實我更習慣稱呼它為雪杉或者雲杉。當然,稱它為塔鬆似乎更符合“名副其實”這個成語的要求,不過雲杉聽起來更加好聽一些,於是我一直這樣稱呼它。
這種樹真的很常見。在中國的土地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除了沙漠、沼澤、江河湖海以及熱帶地區以外,隨處都能見到它挺拔的身影。
塔鬆不如樟子鬆長得高,似乎也不如樟子鬆健壯雄偉,但是塔鬆也有樟子鬆無法企及之處。那就是它的端莊優雅、方正正直。
塔鬆的樹皮是灰色的,淡淡的泛著綠色,溫和中庸的色彩,不會過於強烈卻也不會顯得軟弱。在雪中,這樣的色彩往往會反光,漾出淡淡的銀色來,這就顯得更加的優雅平和
了,而不會有過於華麗的擔心。它的枝條特別的舒展,一層層地鋪開,如華蓋一般地鋪開來的枝葉,在夏天是蒼碧色,
在冬天,就會變成淺黛色,有些接近雨後山色般的色彩。如華蓋般鋪開的樹冠能夠承接厚重的積雪,於是瑩白的雪在樹冠上堆積,如同綠色的華蓋上裝飾的白色錦緞,日光照時,柔和地反光。
無可謂言,塔鬆是一種非常美麗的樹種。但是僅僅美麗,是不足以使它在各種環境中生存下來的。塔鬆有它獨特的堅忍頑強的氣質。不管是風吹雨打,日曬冰凍,它都會頑強地挺直1軀幹,決不妥協,決不屈服。它美麗的枝條也許會在風中搖1擺,可是隻要你仔細觀察就能夠發現,它修長挺拔的樹幹,是―‘絕對不會隨風搖擺彎折的。除非,狂風將它的軀幹完全地折斷。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這是塔鬆慷慨激昂的氣魄胸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向強力折腰,這是塔鬆高傲清奇的氣質和性格。
這也是大興安嶺人,是中國人的氣質與性格。
大興安嶺是一塊美麗富饒的土地。美麗富饒的土地自然總會招來心懷不軌者的不懷好意的窺測。清初以至清末,沙俄與日本以及從民國時期開始的日偽滿洲國,短短100多年的時間,這片土地上的民眾就遭受了無盡的奴役和磨折。然而,無論多麼殘酷的對待或者奴化教育,生息繁衍在大興安嶺大地上的中國人,都沒有屈服沒有投降。他們用各種方法表達他們的憤怒,對侵略者的仇恨,他們用盡一切手段去爭取獨立,爭取民族解放。他們將民族自古傳承的堅強勇敢,
警
寧折不屈,追求自由的精神發揚到了極致。他們堅持下來了,堅持著得到了最後的勝利。他們驕傲地昂起頭,挺起身軀,站在大興安嶺上,伸出手,迎接屬於他們的自由與和平。
塔鬆見證了這些,塔鬆為大興安嶺人自豪,於是,塔鬆與大興安嶺人的情感日益深厚。
大興安嶺上的樹,都習慣於在雪中獨傲。它們不喧嘩,不邀寵,它們選擇了平淡,甘於寂寞,它們在平凡中塑造偉大,在日常中書寫人生。 一
浩浩大興安嶺上,正是這些普通卻不普通的樹,平凡又不平凡的人,帶來了生機,帶來了希望,帶來了美好的未來。
在大興安嶺調研期間,有幾個地名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
我們去過一個叫十八站的林業局、一個叫二十八站的林場,後來,又經過了一個地名叫十二站的小鎮……
早在上個世紀的80年代初期,我還在地方工作時,曾有幸」參加過一段時期的地名普查工作。那些有特色的地名,都有一1定的來曆。村莊、集鎮有的以姓氏命名,有的以方位命名,有―的以特產命名,有的以當地的名人命名,有的以動物、植物命名,也有的以裏程數字命名。可以說形形色色,多彩多姿。如果認真研究起來,每個古老的地名都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或者一個悲歡離合的傳說。就是“文革”期間產生的紅色地名,也是有其曆史背景。地名如同國人起名字一樣,既講究含義,又講究來曆。所以,我猜想大興安嶺的這些以數字命名的站,
一定有著不平凡的來曆。
晚上,我把我的猜想告訴了我大興安嶺的朋友。朋友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想。他說,這些站都是以古時的裏程計算的,也是以裏程命名的,比如十二站,就是第十二驛站,十八站就是第十八驛站。
“這些驛站是用來做什麼呢?”
“這是一條黃金驛道。”朋友不無自豪地說:“這條黃金
驛道路,可以與古代的絲綢之路、玉石之路、唐詩之路相媲美。”
朋友說著,指著黑龍江省地圖給我看,在黑龍江省與內蒙古自治區交界的鬆花江支流嫩江東岸,從大興安嶺深處的漠河,到嫩江縣北的墨爾根,一條曲折蜿蜒的線上,排列著一串有序的數字命名的地方,三站、十站、十二站、十八站、二十站、三十站。
古時的大興安嶺,是一片未曾開發的原始森林,人煙稀少,山中隻有少數鄂倫春人。鄂倫春人以遊獵為生,“一呀一匹獵馬,一呀一杆槍,滿山野嶺打呀打不盡”就是當年鄂倫春人的寫照。因而,山林中也沒有道路。到了19世紀後期,鄂倫春獵人偶然在漠河老溝發現了黃金。黃金金光閃閃的魅力吸引
了世人的目光,沉默多年的大興安嶺才開始暄囂起來。貪婪的沙俄商人進入漠河,不僅盜采黃金,而且無惡不作,使中國北疆戰火不斷,民不聊生。清政府為了邊疆的安定,同時開采漠河黃金,委派三品官員李金鏞任漠河總辦,開辦金礦。李率800兵勇,開赴漠河。這800兵勇,大都是朝廷欽犯,而且大都是死囚犯。他們為了能夠活下來,不畏高寒,不怕艱難,不顧生死,死心塌地地跟著李總辦。李總辦和他帶領的兵勇們,從駐地墨爾根出發,麵前是蒼茫的群山、荒涼的林海。他們逢山開路,遇河架橋,日行30裏,規定每一宿營地為一站。就這樣,千裏深山老林,有了這樣一條道路。可以想象得出李總辦和他的兵勇們開辟這條道路的艱難困苦。每行一站,都會倒下一批兵勇。每行一站,都以數字序列命名。後來,李總辦帶著他的兵勇們在漠河開起了金礦,又通過這條道把開采的黃金運送出去。這條道就成了黃金驛道。
黃金驛道上的一個個驛站,隻有一二個或者三五個守驛站的人。但畢竟有了人間煙火。那些目光敏銳,頭腦靈活的商人們,從驛站的煙火中,認準這一個個驛站就像嵌在大興安嶺林中的一塊塊吸鐵石,會煥發出強大的磁力,吸引人們前來。於是,有的商人開始到驛站開辦商業。開始時,那些商業項目很單純或者說很單一,如圍繞著為驛站服務開辦的小旅店、糧草店等。漸漸地,人越來越多,店越來越雜,驛站形成了商鎮。不過,人們叫站已成習慣,所以一直稱站。現在,這些站有的是縣城,有的是鄉鎮,有的是林業局所在地,是一片林區或者說一片行政區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
自從驛站成為人群聚集的地方,故事也就多起來。這些故事大多和英雄、強盜、妓女,與搶劫、凶殺、愛情相關。有的氣壯山河,有的悲痛欲絕,有的令人扼腕。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一條黃金驛道,就是一本厚重的史書,就是一本生活的辭典,就是一本人性的畫冊。
黃金驛道給了我很多聯想。
有了黃金,荒蕪的大興安嶺才有了驛站;有了驛站,冰天雪地才有了人間煙火;有了商業,驛站才變成了人群聚集的地方。然而,為什麼有了人群的地方就有了戰爭硝煙,就有了人間悲劇,就有了千古遺恨呢?
這個問題不應當成為我們後人的一個沉重的謎。
上個世紀70年代,遼寧人民美術出版社曾經出版發行過一套名為《翠崗紅旗》的工筆重彩組畫。這組畫在當年參加過那場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的知識青年中,有著相當的名氣。當年的“知青”中的大多數人,都看過這組表現被下放到大興安嶺林區的女知青們,在冰天雪地中戰天鬥地的英雄事跡的畫卷。
畫卷中的是一群風華正茂的城市姑娘。她們青春苗條的身軀被下鄉前頒發的肥大臃腫的仿軍用棉衣褲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一絲女性應有的曲線。在勁刮的北風中,這些姑娘們逆風而站,肩挑身扛各種伐木工具,在原始森林采伐作業區做出各種豪邁的勞動姿態。她們的這些勞作姿態通過各種角度的描畫,凝固在長長的畫卷上。雖然因為那個年代文藝作品中普遍存在的“高、大、全”的創作模式使得畫麵構圖顯得單一且流於淺薄,但從畫麵上那些稚嫩的臉龐、飛揚的神采不難聯想當年這批從上海、浙江等地的大城市來的姑娘們在林海雪原中抗風鬥雪,奮勇勞作的壯闊景象。
那個年代,在大興安嶺的土地上,活躍著數萬知識青年的身影。上個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蘇關係惡化,中蘇邊境連連發生衝突。在全國號召“反帝、反修”備戰總動員的前提下,從1969年到1972年,短短幾年中,數十萬知識青年隨著日益高漲的上山下鄉熱潮,懷著澎湃的愛國熱情,像潮水一般從北京、天津、上海、浙江等地源源不斷地湧入位於我國和蘇聯邊界的大興安嶺地區,準備紮根這片從1964年才開始開發建設的原始森林。
那是一段洋溢著激情和熱血的年代,那是一段高唱著政治口號伴著不斷運動的歲月。在那個“紅色”時代,樹立先進、榜樣、標兵,被看做是一種最有效的管理方法和激勵措施,屢試不爽。在大興安嶺這片原始而嚴酷的土地上,在那一批懷著激情和衝動從大城市遠道而來的年輕人中,樹立幾個先進標兵連隊,更是有著非常現實的必要和深遠的意義。就是在這樣的目的下,大興安嶺出現了後來被全國知識青年們所知曉甚至所崇拜的英雄標兵連“大興安嶺女子架橋連”和“大興安嶺女子采伐連”。
之所以是“女子連”這種特殊的編製模式,一是處於當時特殊的備戰需要,二是為了方便管理。至於,究竟這種單一性別的管理體製是否符合管理科學,以及讓女性長期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工作是否適當,在當時,是沒有多少人會靜下心來傾聽這些反對的聲音的。而且,在那個年代也不會出現反對聲音。一切的一切,都被淹沒在上山下鄉這嘹亮而激越的主旋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