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2010年1月,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十四卷本 《 詩文總集 》,其實它在2007年就已編完定稿了。此後至今六年來,我又陸續寫了一些新作,除應邀將前期所寫的部分作品編成 《 北窗集 》 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外,這裏,將其餘的部分和最近新作遴選後又編成這本集子。它們都是 《 總集 》 出版之後從未結集的作品。
我從1942年開始文學創作,倏忽已過去71年了。我一生經曆的大半歲月是在二十世紀度過的。二十世紀,在這個地球上,淚和血永遠不會忘記,人類經曆了一次又一次巨大的戰爭和災難,使難以計數的生命死亡;當然,人們也創造了令人矚目的輝煌。就我個人而言,在我漫長複雜的歲月裏,隨著時代的沉浮,也遭受了幾乎難以承受的痛苦和可怕的精神危機,但不管怎樣都挺過來了,而且,不管怎樣,即使處在逆境中,也始終懷著對詩的熱愛和敬畏之情,對它做了不懈的思考和追求。詩陪伴了我一生,可以無愧地說,我是它忠誠的兒子。
二
在我多年的寫作中,越來越深地感受到我國古代文明的博大精深,特別是在哲學、文學和美學領域。它不同於西方某些創作理念主張的真實再現某個具體物象、細膩描摹微小細節,而是要求作家在寫作時著眼於整個宇宙、曆史、人生,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思接千載,視通萬裏,窺覽浩瀚時空中的自然造化,探究深邃邈遠的人生奧秘,在這樣自由心靈和豐富的人文精神的滋潤下,在哲學上,先是注重相對立的“意”和“象”,後引入文學理論,遂有了“意象”之說,既有意的動人,又有境的美麗,更有形而上的“詩接天地”的廣闊思維空間;在文學和美學上,特別注重意境的創造,並把它作為一種精神活動來提出;千百年來,“意境”就成為貫穿我國文學史和美學史上的獨特傳承。因此,我認為,描摹再現具體事物的微觀細節,固然是文學表現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但若隻停留於此,也僅是藝術在某一階段的一個過程,而並非藝術的終極目的。一件作品,若能跳出“自我”,超越個體生命的有限存在而複歸於人生世界的整體,著眼於追求超功利的境界,追求審美理想和某種深刻的哲思、自由的人格和積極的生活態度,達到情與景相彙、意與境相融的美學境界,才是上乘。“意境”即“境界”,每件作品的意境,都來自於作者的靈魂,他的思想、性情、襟抱、稟賦等。人生境界的高低,直接決定其作品品味的高低。在我的寫作中,我努力追求意境的高遠,希望每首詩都能盡量傳達出一種思想內涵,並營造出一種特有的韻味,使讀者透過強烈或疏淡的畫麵感受到透徹空靈、華美圓融、“意隨象生”的美麗境界。我力圖使我的表現對象,一水一石,隱含天地間生命的頑強和靜穆,一草一木,曆數時空往複的流轉,閱盡風雨中的飄零與生機,使之具有更為廣闊的美學背景。在構思和藝術處理上,我試圖借鑒西方多種流派的藝術表現手段和方法,以之融入東方美學的境界之中。正由於此,在詩歌語言上,我也越益追求天然、節製、簡潔和生動。“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許多話都已融在自然萬物的意境之中;大與小,虛與實,濃與淡,含蓄與顯現,我更看重它深刻的藝術表現力和容量、它的樸素率真與靈動、它的韻律與節奏的和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