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算政治家,隻有通過你一生的主要業績來衡量了。”懷特像一位威嚴的法官,他說,“我們不妨分析一下,辛亥革命前,你最大官職是江北提督,如果沒有辛亥事件,你可能沿著兵部尚書、軍機大臣的路子爬上去,不會對中國曆史產生任何影響。是辛亥革命把你推上曆史舞台,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嗯,的確是這樣。”段祺瑞心口誠服。
“你的一生大體做了以下幾件事:”懷特屈指曆數道,“1912年你通電主張共和,迫使清廷退位;1915年你抵製袁世凱帝製自為;1917年你討張勳複辟,對德宣戰,舉借外債,推行武力統一政策;1918年與日本簽訂軍事條約;1919年鎮壓‘五·四’運動;1920年進行直皖戰爭;1924年就任臨時執政;1925年召開善後會議,解決金法郎案,召開關稅會議,鎮壓‘五卅’運動,製造‘3。18”慘案……”
“嗯,大體就是這些。”
“但即使為你稱道的幾件事,也值得商榷,比如通電主張共和,迫使清廷退位一事,你是起了促進作用,但首功應推孫中山、同盟會及武昌起義;關於抵製袁世凱帝製,你隻是消極抵抗,首功當屬蔡鍔、梁啟超;至於討伐張勳複辟,你雖有討逆之功,但尚有‘解鈴係鈴?’之嫌。至於其它嘛,恐怕不僅僅是乏善可陳嘍……”
“這……這麼說我……我一無是處?”段祺瑞怒發衝冠。
“其時,你天時,地利都不缺,”懷特依然按自己思路說下去,“最缺的是人和、已和,所以你難成大事!”
“你走吧,我不認識你!”“你可以否認我,但否認不了曆史,再見。”
懷特瀟灑地伸出手,段祺瑞氣惱地扭過臉去,懷特哈哈大笑著大搖大擺地走了。
懷特的話在他心中引起巨大波瀾。“你夠不上思想家……也夠不上軍事家……不僅僅是乏善可陳……你否認不了曆史……”這些話頑強地縈繞在他的耳畔,燒灼著他的神經。這條“卷毛狗”的貿然出現,難道是專為編排我,嘲笑我,給我添膩歪的嗎?他盲目地,下意識地在花園裏徜徉著,無法排解胸中苦悶……“爸爸,”叫聲打斷了他的遐想,“我們回來了!”
他抬頭一看是段宏業和吳光新站在麵前,他們從天津回來了。隻見宏業麵有喜色。段宏業興高采烈剛想說話,被段祺瑞舉手止住,他向四周看看說:“回屋說。”
三個人腳前腳後回到二樓房間,關上房門,段宏業說:“爸爸,好消息,事情大有轉機!奉係已經默認,在政局未定之前,國家政權不予變動,可由張、吳、閻、孫公推一人組成內閣,維持現狀……”
“啊,真的?”段祺瑞大喜過望,喜形於色道;“太好了!說明奉張對我還是有感情的。”
“唉,看看再說吧。”吳光新依然缺乏信心,說“張作霖性情多變,我們又沒有直接見他,誰知他說話是不是算數?”
“這種軍國大事,他是不敢當兒戲的。”段祺瑞不乏信心地說,“還有什麼?”
段宏業搶著回答,“李景林、張學良、褚玉璞聯名發電,斥責鹿鍾麟‘前日擁段,今日驅段,前日捉曹,今日放曹,一年之間,前後大異,一日之間,兩公地位,彼此互易,好惡無常,恩仇不定’。吳佩孚分別發出電報,向張作霖表示:馮軍必須全部繳械,接受改編;給張之江,鹿鍾麟發電:交出軍隊,另行‘借重’;給田維勤發電:馮軍一日不繳械,本司令一日不北上……由此看來,馮軍的聯吳之計又一次挫敗了。”
“還有,”吳光新說,“昨天京漢路已經通車,吳軍已開到長辛店,蘆溝橋。今天,奉軍已占領通州。看來,馮軍在北京絕難立足了,大局篤定就在這幾天了。”
“好啦,”一縷隱憂掠上段祺瑞的心頭,他怏怏道,“你們休息去吧。”
七八 狠狽下台在一個星消月隱,風沙迷漫的黎明,國民軍靜悄悄地向城外撤退。汽車的隆隆聲,匆匆的腳步聲,把附近的居民驚醒。他們從門縫裏,牆垣上偷偷張望。北京人經曆了太多的憂患與驚悸,因此,鬧不清國民軍的撤退是喜是憂,還是惋惜?
次日清晨,開來幾輛汽車,把段祺瑞從桂樂第大樓接回段公館。一下汽車,段祺瑞像海外歸來的遊子,感慨萬端地打量著闊別一周的空府,好像離開半個世紀。一方麵,他感到生活之美好,權力之可貴,應倍加珍惜;另方麵又感到自豪和慶幸。心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段某不是輕易倒台的人。
他剛到家,賈德耀就帶領閣僚,一個殘缺不全的內閣來到段公館,向他請示下一步該怎麼辦?
段祺瑞很高興。大家沒有遺忘他。他滿懷信心地分析了當前局勢,執政府前途,介紹了奉張的許諾。最後他要求同仁各司其職,共赴時艱,擔當起曆史重任。聽了懷特對他的評價後,他一直在想如何寫好最後一筆,做一個無愧於國人,無愧於曆史的政治家,他的話說得大家喜形於色,摩拳擦掌,決心大幹一場……內閣成員剛走,他的親信爪牙不約而至。有梁鴻誌、曾毓雋、吳光新、姚震、李思浩等。他們以為大局甫定,後顧無憂,紛紛向段祺瑞表示祝賀,對執政府前途更加充滿信心。有人津津樂道地敘述芝老的沉著、冷靜,有人繪聲繪色曆陳脫險經過和經曆。險象環生過後敘述起這些往事,別有一番情趣,引得大家不時哄堂大笑。段祺瑞也表現出空前的寬容和喜悅。
這裏正且說且笑,管家進來報告:“王聘老求見。”
笑容在大家臉上陡然消失。大家知道,段祺瑞和王士珍政見不同,個人關係並不好,尤其直皖戰爭前,他們在團河進行過一次長談,最終決裂之後,王士珍一次也沒有主動來過段公館。今天,這位素以“北洋之龍”——藏頭露尾,捉摸不定——而著稱的“老古董”突然來訪,究竟是何動意?段祺瑞說:“你們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