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3)

第五十章

第六天下午,許子鶴被秘密轉往南京中央軍人監獄,關押在“獄中之獄”的南監,雙手雙腳被戴上了鐐銬。

從此之後,許子鶴進入了人間煉獄。

當天晚上,許子鶴被四個人抬著進入了審訊室。

“許博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到這裏,就有點對不住了!”說話的是監獄審訊室主任刁三虎,人稱“三爺”。十幾年來,南京中央軍人監獄流傳著一句話:“監獄好坐,三爺難過。”毛人鳳專門指定刁三虎對付許子鶴。

“你認為的敬酒,在我這裏就是罰酒!有些事,你自然不會明白。”

許子鶴被捆住雙手,吊在了懸梁上。沉重的腳鐐扯拉著許子鶴傷殘的雙腿,痛得他滿頭汗珠。

“許博士,我刁三虎沒什麼文化,喜歡直來直去,看你細皮嫩肉的,估計也吃不了這般酸苦,回答兩個問題,就放你下來。”

“得看什麼問題。”

“第一個問題,你們最近綁架了十二個人,把他們藏在了哪裏?第二個問題,說出參與綁架的頭目和他們的姓名住址,毛局長想和他們見見麵。”刁三虎漫不經心地說。

“就這兩個問題?”許子鶴裝出驚訝的樣子。

“我們沒有綁架任何人,更不知道他們藏在什麼地方,既然你已把人數都摸得如此清楚,就自己去找吧,第一個問題回答完畢;如果你們硬要血口噴人說我們綁架人,那是你們的自由,我是南京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要綁架,肯定是我指揮的,姓名你們知道了,人就在這裏,第二個問題也回答完畢。”

“許博士,我話繞不過你,對不住了!”刁三虎用手指從嘴裏取下粗大的雪茄,二話沒說,一下把煙頭按在了許子鶴的脖子上。

許子鶴一聲慘叫,渾身肌肉痙攣抽搐不停。

刁三虎移開了煙頭,銅錢般大小的焦糊狀凹坑留在了許子鶴的脖頸處。

“許博士,聽說你是學數學的,我這一手相當於1,後麵還有2,3,4,7,8,9,不行的話,還有12,13,14,17,18,19,你就等著享受吧!”

“問題我已經回答了,你就是有112,113,114,我還是這樣!”

“好吧!咱們走著瞧!”刁三虎扔掉手中粘血的雪茄,重新點了一支,使勁吸了幾口之後,煙頭變得通紅。刁三虎把煙頭再次按在了許子鶴的脖子上。

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個小時過去了,地上扔了五個煙頭。

“許博士,一般人頂不過我三個煙頭,你竟耗了我五支上等雪茄,好樣的!咱們開始數‘2’吧!”刁三虎說完,朝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使了一下眼色。

兩個打手掄起皮鞭,交替上陣,一鞭又一鞭狠狠抽打許子鶴。打一陣,就停下來逼問,問不出又繼續打。兩個小時後,許子鶴的上衣被撕扯成碎片,身體正麵血肉模糊,他昏迷了過去。

刁三虎叫人端來幾盆涼水,澆在了許子鶴頭上,讓他蘇醒過來。

“許博士,我再問一遍那兩個問題,如實回答,咱們還是朋友,免得讓我的弟兄們再流那麼多汗!”

“我許子鶴說過的話絕不說第二遍!”鮮血淋漓的許子鶴回答。

“那好吧!”

許子鶴的雙手和雙腳被接上了電線,這是南京中央軍人監獄從美國進口的一台電擊設備,國內共有兩台,另一台在重慶中美合作所。美國設備與普通隻改變電壓的電刑裝置不同,通過改變交流電的強度、波型、相位、頻率等參數,對人體肌肉產生不同作用,導致受刑人嘔吐、大小便失禁,嚴重時還會出現鼻口流血。由於強大的電流燒灼人體內部器官,身體的顏色不停變化,眼珠爆出,肌肉膨脹。

電壓在不斷增加,許子鶴全身抽搐不停。

除了電壓,變動各項參數的按鈕也被刁三虎按下。許子鶴的全身痙攣得更加厲害。

電壓到了200伏,這是美國設備的極限,刁三虎閉上眼睛,按下了電鈕。伴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鮮血從許子鶴的口中、鼻孔和耳道裏噴射而出,審訊室內充斥著一股難聞的焦糊味道。

電刑進行過三遍,許子鶴嘴裏沒有蹦出一個字。

第四遍開始後不久,許子鶴昏死了過去……許子鶴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五六平方米的牢房裏。此時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已無從知曉。

許子鶴渾身都是黏糊糊的血。身體已經完全麻木,他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除此之外,他身體上能動的隻剩下兩個眼球和大腦。

漆黑的牢房內,許子鶴睜開了雙眼。

突然,頭頂上方竟亮起了星星,還有月亮。皎潔的月亮在緩緩移動,璀璨的星星在不停閃爍。

這是哪裏的夜空呀?如此美麗,如此熟悉,如此讓人著迷!

是故鄉澄海的夜空嗎?

許子鶴的頭腦中,一個溫馨的場麵出現了。大娘拉著他的手在韓江邊漫步,邊走邊數夜空中的星星。從1數到了100,他還在數。大娘說:“兒子,不數了,別累著了!”許子鶴對大娘說:“隻要星星不跑,我一定能數得過來!”大娘一把把他攬進懷裏,說:“兒子真有誌氣,兒子是大娘心中最大最亮的那顆星星……”

是北京的夜空嗎?

與南方相比,北京的夜晚有著一種特有的深邃和寧靜。在這樣寂寥清冷的深夜裏,北京大學附近一家小酒館裏卻往往是另外一番景象,熱氣騰騰,溫暖如春。在酒館中,許子鶴正與惲先生和鄧翰生一起談天說地,酒桌上除了飯菜,還有幾本雜誌,許子鶴看清楚了,是《共產黨宣言》《新青年》《警告全國父老書》,兩人邊吃邊給許子鶴講解裏麵的內容。不一會兒,三個人變得滿臉通紅,許子鶴很是納悶,三個人的酒量都很大,怎麼幾杯酒下肚,臉就紅了呢?

是哥廷根的夜空?

月是故鄉明,哥廷根的月夜雖然明朗,但總是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鄉愁。而月色溶溶的哥廷根大學,就算是夜間也氤氳著濃厚的學術氣息,著名的Aula大廳內座無虛席,許子鶴和王全道、李當陽、崔漢俊一起坐在裏麵。第一位走上講台作報告的是自己的導師迪特瑞希教授,他的夫人、女兒克勞迪婭和兒子漢斯也來了,坐在自己身旁。克勞迪婭用胳膊碰了一下許子鶴問:“爸爸講的你聽得懂嗎?”許子鶴說:“聽得懂!”克勞迪婭則一臉迷茫,撓著頭說:“我一句也聽不懂!”迪特瑞希講完,一個中國人走上了講台,啊,是朱德!他講的是中國的四大發明,報告在掌聲雷動中結束。激動的漢斯說:“我今後要到中國去!”頑皮的克勞迪婭望著許子鶴做了一個鬼臉,低聲細語:“你教我漢語吧,我今後也要去中國!”

是莫斯科的夜空嗎?

莫斯科的夜空是別樣的,星星在寒風呼嘯的黑夜裏不但沒有發抖,還異常明亮,明亮得令人目眩。在月光下的救世主大教堂,瓦西裏正在給大家上課,上完課之後他還讓大家做起了練習。俞清瀾、董義堂、魏乾、邢威武、張宜珊、羅琳,還有年齡最小的耿之江都通過了,而他沒有通過。正當瓦西裏狠狠地批評他的時候,伊萬諾夫走了過來,微笑著對瓦西裏說:“別批評他了,罰他今天給我翻譯德文資料吧,一天一夜不讓他睡覺!”瓦西裏說:“一天一夜不行,對他這樣的人,起碼兩天兩夜!”

是上海的夜空嗎?

上海的月光之夜,人們總會陶醉在和煦的海風之中。可就在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裏,月光漫過窗欞,像碎銀一般灑在了地磚上。許子鶴和一群人正忙著刻印,他們沒有點燈,月光已經足夠明亮。魏坤、張宜珊、羅琳、魏坤、武丕洲還有艾靜忙得不亦樂乎,一會兒之後,已經印出了兩大摞《發動機》,油墨的香味在房間內四處飄溢。印完期刊,趁著茫茫夜色,許子鶴穿上風衣出發了,他要去和平飯店會熊昌襄,去戒備森嚴的機場見劉良本,去同濟大學看望十幾位懷抱熱切希望的師生……

是南京的夜空嗎?

月光照在搖曳的梧桐樹上,在地上映射出斑斕的圖案。許子鶴帶領董義堂、羅琳、李光潤、魏坤和武丕洲走在這樣的道路上,神不知鬼不覺。他們要去曉莊師範,去和記洋行,去夫子廟、去新街口的“夢都咖啡”、去浦口火車站、去禦道街上的“石頭城旅社”……羅琳問許子鶴:“大博士,你算算,我們今天走了多少裏路啊?”許子鶴說:“我們今天走過了2150個電線杆,電線杆間的距離是35米,那麼我們今天一共走了75215米,也就是15043裏。”

是大平原的夜空嗎?

灑在河南大地上的月光坦蕩無垠,一望無際。許子鶴走慣了河南的夜路,他一直認為,在這樣的月夜行走,他的步履更輕盈,步伐更大,即使落下的腳步有聲響,他也不用擔心,因為,雄渾大地用廣袤的胸懷接納了他,包容著他。開封、鄭州、洛陽、許昌、漯河等等,這些城市,許子鶴不知道去了多少趟,他和自己的戰友董義堂、石叢山、李光潤、吳大明、羅琳和魏坤一樣熟悉每一條街道、每一家店鋪,在這樣的城市裏,國民黨找不到他,汪偽找不到他,日本人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