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1)

後記

坐在這麵窗前,想著那麵窗子。明天還要回去,收拾留下的書本。住了十年,中間離開五年,還是記得那窗外麵山上一列綠竹,在風中溫柔擺動,翻出白色閃光。不過是一麵小小的窗子罷了,看著那些光影,倒是寫了許多字。後來離開了,看到更多壯闊的山水,遇到更多動人的事物,提起筆來,卻總想等到一個比較安定的時空再寫吧。回來了,推著木頭車,把一袋袋書從郵局搬回家,來回走了一趟又一趟。書本擠在透不過氣的空間裏,隨回南的天氣潮濕,無奈地皺眉。現在我抱歉地拭幹淨,望它們不再辛酸。我看著書本的傷痕,想它們也像人一樣,會遭遇瀕於死亡的衰竭,需要一段時間才可以逐漸康複。幾年生活的不安定,失去的東西太多,也沒有強求事物的心素,隻剩下這麼一堆書,也難保不沾灰塵,要用力拭拍,在陽光下曬它幾天。隔了幾年再回到窗前,還是覺得那片綠色是熟悉的。我們也曾經爬上巍峨的山頭,我們也曾經對著汪洋打開胸懷暢談呢。婦人們把水潑出去,路上蜿蜒流動著青山,我們看到了麼?我們願意細看麼?鳥兒吱吱亂叫,木頭車轆轆轉進小巷。改變太多了。搬空了書籍的牆壁,令我想起髹牆的朋友們。地板都垮鬆了,縱橫留下許多痕跡,記得每一個在搖椅上坐過的人。把盆栽從窗框上解下來,窗子露出本來樸素無求的麵目。竹葉青青的晃動,卻已變得稀疏了。山邊蓋了木屋又拆去,損了滿山青綠。室內也變狹小了,夜晚看書的時候,沒有安坐的地方,有了更多蚊子和蟲兒,書本也難以細讀,都擠在一起,要找的也不曉得到哪裏去了。因為過去模糊不清,未來也變得不能確定,浮浮泛泛的,好似虛懸在許多重重疊疊的時空裏,看著那一點綠色,欲說還休。那些感覺,是真的?是假的?我們曾看見青蔥爛漫,變成浩瀚的高山,又見它在悠悠的日子中,一分分受侵蝕。從高山俯覽,可見連綿的全貌,但漫遊的時候,一草一石何嚐不足以細看?許多單獨的點,在回想中串成線條與色麵。這是想像中的風景?是因為失去一叢濃密的青綠,失去一些過去的記錄,所以虛構出來的?然後有一天,在酒館裏,朋友遞給我一個棕色紙袋,打開來一看,裏麵盡是當時坐在窗前寫下的字。重讀一遍,竹頭木屑裏,隱約似有昔日的山水城市、日夜光影。剪裁一番,也許可以把過去和現在連在一起,可以代替我的沉默說話?舊稿編成新書,眼前盡有嗆鼻的灰塵,變幻莫測的氣候,但願懷念的山川人物常青。

山光水影

也斯

也斯,原名梁秉鈞,生於廣東新會,在香港長大,美國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六、七○年代開始創作,譯介法國、拉丁美洲小說及美國地下文學,撰寫評論,任文藝刊物編輯,與友人創辦雜誌,推動本地文藝創作發展。除牛津版作品外,還有《雷聲與蟬鳴》、《布拉格的明信片》、《食事地域誌》、《遊詩》、《半途》、《博物館》、《越界書簡》,英譯詩集《City at the End of Time: Poems by Leung Pingkwan》和《Travelling with a Bitter Melon: Selected Poems 1973-1998》,德譯詩集《蔬菜的政治》等等。曾任教於香港大學比較文學係,現為嶺南大學中文係教授,兼任人文學科研究中心主任。

倘不是也斯的《山光水影》,在人影匆匆,泛眼的風光裏頭,香港的許多麵貌,恐怕也不是人們視而得見的。也真不知道也斯是如何辦到的,他把香港的山水,都放到恰當的位置,其美,其醜,其不美不醜,似乎又各盡其妙,就連不那麼美的,也能引起人們的遊興逸致。——戴天

作為行友的也斯,足跡遍布離島,每次旅程之後,他沒有拍下風景照片,他隻是把旅程的觀感寫下來。現在山水風景改變了,文字倒保留了它原來的麵貌。經過十年(二十年),風景改變了,人物也同樣改變了。我們在《山光水影》中接觸到一些可愛的小人物,隔十年舊地重遊,有些人不知到哪裏去了,有些人仍在,卻變得不一樣。也斯說:“我們曾看見青蔥爛漫,變成浩瀚的高山,又見它在悠悠的日子中,一分分受侵蝕。”——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