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著指了指明蘭:“她們姐妹幾個的事,華兒想明丫頭了,如兒也能走動了,回頭趁著慧姐兒雙滿月擺酒,叫她們姐妹聚聚。”
盛紘也笑著附和了幾句,忽又悵然起來,輕輕道:“說起來,墨兒嫁的更早,怎麼這會兒還沒消息?”
這話立刻把廳堂內的溫度降低了些,王氏不屑的撇撇嘴,不予理睬,一直沉默的長楓忽抬頭,麵上似有幾分牽掛,老太太看了這父子倆一眼,淡淡道:“前有因,後有果,如兒的福分她瞧不上,有什麼法子。”
王氏心中痛快,盛紘隻能長長歎口氣,老太太看了他一會兒,心頭一軟,溫言勸慰道:“你是個好父親,已盡足了做爹的本分,墨丫頭的路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寧可累及爹娘家人也要掙來的,如今……她誰也不用怪。”
明蘭低頭不語。墨蘭的事她也有所耳聞,過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雖不如恩愛夫妻的甜如蜜糖,卻也沒像悲催的迎春那樣受打罵羞辱。
墨蘭又會做麵子功夫,裏外也基本能罩住,大約屬於相敬以上,受寵未滿。
庶女多像雜草,能好好存活下來的庶女,生命力都不會弱,連嬌寵著長大的嫡長女華蘭都忍過來了,她們做庶女的還能金貴到哪裏去?興許沒了林姨娘的庇護和錯誤的方針指點,墨蘭反而能掙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來呢。
想撒嬌,任性,倔強,使氣?不好意思,除非你背景硬的好像花崗岩,還有無條件支持你的娘家。古代女子嫁人有幾個能圓滿的,理想等級也不過是互敬互重,我替你管小妾孩子,你負責養家掙錢,撐起門戶,大家搭檔著過日子唄。
大家都在掙紮著過日子,明蘭不打算去同情憐憫誰。
老太太不想再糾纏這話題了,朝盛紘道:“今兒你來,可有事與我說?”
盛紘想起來意,不由得又高興起來,笑道:“母親料對了,今日,我是來說件喜事的。”他看了眼長楓,接著道,“前幾日我們不是去柳家赴宴麼,誰知幾日前柳兄忽來尋我,說有意與我家結親。”
老太太眼前一亮:“哪位姑娘?”
說起這個,盛紘更高興了:“是嫡次女,恰好也行三。”
王氏張大了嘴,明蘭也大吃一驚,老太太忙追問:“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柳兄說話素來頂真。”盛紘捋著胡子,笑眯眯的看著一旁的兒子,越看越覺著玉樹臨風,風采不凡。
長楓臉紅了,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期期艾艾的低下頭,明蘭坐在他對麵,杌子又矮,側眼看去,隻見他神色很古怪,似是羞澀,又似不願,隱隱帶著認命般的感慨。
話說這位柳銘柳大人,是少數和盛紘一路從同窗,同科,同年,然後變成同僚,又一直交好至今的知交,如今正任著正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雖品級官位都不如盛紘,但卻是延州柳氏正牌嫡房子弟出身,真正的世代書香官宦,綿延一兩百年的世家望族。
延州柳家從前朝起,族中進士舉人從沒斷過,出過兩位從一品,三位正二品,其下子弟出仕為官的更是無數,雖不曾位極人臣或封疆大吏,但也是代代簪纓。
據說擺在柳家祠堂裏有官職的牌位就是打副牌九也綽綽有餘了,雖說勢力名望不如海家,但到底是有根基的,盛紘每每談起柳家,總是掩不住一臉豔羨,同時再唏噓兩聲。
當初盛紘曾動過心思讓柳家兒子娶如蘭,可惜柳氏大家族規矩大,祖父直接給定了親。不過,這樣人家的嫡女怎麼會……?明蘭不著急,把腦袋微微轉向王氏,慢慢等著。
“他們怎麼瞧的上楓哥兒?”王氏果然耐不住了,直截了當的發問,“老爺可得問仔細了,別是裏頭有什麼差錯罷?”
盛紘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憮然瞪了她一眼,老太太也微皺眉頭:“柳家三姑娘?我怎麼隱約記得,她似乎定親了?”
長楓頭更低了,死活不肯抬起頭來,王氏驚呼:“莫非親事黃了?”
盛紘又瞪了她一眼,轉頭繼續跟老太太回話:“母親放心,我如何會在兒女的親事上輕率,柳兄在您麵前是執子侄禮,他的為人您也清楚,他通盤都與我說了。柳家閨女是訂了親的,是定安蔣家,就是致仕的蔣閣老的嫡幺孫。”
老太太眯著眼睛,點點頭:“倒是門當戶對。”
盛紘看著老太太氣有些緩,喝口茶潤潤嗓子:“原本年前就要成親的,可那年定安不是發時疫麼?蔣閣老之子過逝了,那位蔣公子便得替父守孝三年。”
“這是正理,如此,親事便得擱一擱了。”老太太道。
盛紘放下茶碗,歎道:“於是兩家便約定了,待孝期一過便辦親事,誰知,就在幾月前,柳家打聽到一事……”他長長歎了口氣,“那蔣公子,竟然,竟然孝期與丫頭苟且,竟還生下兒子來了!”
老太太沉了臉子,王氏鄙夷的扁扁嘴:“定安蔣家也不外如是。”
“柳家嫂子也是大族出身,生平最是持禮嚴整,一聽聞這事,特特去了趟定安問怎麼回事,那蔣家自是連連賠禮,不過理論了半天,聘禮也加了不少,可也沒見有個說法。柳夫人便不願把閨女嫁過去了。”盛紘低聲道。
屋內安靜,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才道:“若是我,我也不願把閨女嫁過去。”
明蘭心裏暗暗點頭,這柳夫人倒是個明白人。
其一,蔣公子孝期做出這等事情來,顯是不孝無德之人,人品和自製力都高明不到哪裏去;其二,居然連孩子都生下來了,足見蔣家家規不嚴,至少蔣夫人逃不掉一個溺愛放縱之責,攤上這麼個婆婆,也是麻煩不小;其三,到現在也沒答應去母留子,估計那丫鬟頗有幾分本事,讓蔣公子喜歡的很。
這三條一出來,就算嫁過去估計日子也不好過;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嫁過去後,主動權捏在蔣家手裏,不如趁現在沒嫁,好好想清楚才是。
“不嫁便不嫁唄!”王氏譏諷道,“柳家這樣的人家,閨女會嫁不出去?”
“哪那麼容易?!”盛紘苦笑。
王氏正待反唇相譏,明蘭忙出來勸架,輕聲道:“這事的確不容易。蔣柳兩家是幾輩子的交情了,就算做不成親家,也不好結仇不是。這親事若黃了,柳家若要撇清自己,便得說出蔣家公子的不孝行徑,我朝最重孝道,如此一來,那蔣公子以後的前程便要壞了;可如若不張揚,那破除婚約的錯處就得落在柳家姐姐身上了,再說親事就不容易了……”
她話音柔柔,王氏聽了,也不禁怔住了:“這……倒是個麻煩。”
盛紘愉悅的看了明蘭一眼,轉頭繼續對老太太道:“正如明兒說的,眼看著閨女歲數要過了,柳兄急的很,這才來尋我說親。旁人不知底細,但咱們卻是知情的,此事根本是蔣家理虧,何況那柳家姑娘您也是見過的,您不是常誇她的人品德行麼?”
說到這裏,老太太已然十分心動了,眼神和盛紘對上,一陣交流,母子倆心下了然。
這樁親事極好。
本來長楓作為庶子,至今隻是個舉子,進士還不知哪年能中,盛家又不是世家大族,求娶柳家世族嫡女屬於高攀,但這次柳家自己求上門來了,將來便是討了這個兒媳婦,也不用擔心長楓會丈夫氣短,或是受嶽家眼色。
老太太一拍羅漢床上的扶手,斷然道:“這親事可行,柳家三丫頭的人品,那是沒說的,端是持家良婦,你回頭就去問八字,若合適……”她頓了下,“我親自上門提親。”
王氏臉綠了一半,滿肚子忿忿,還不等她開口,盛紘就緊著接口:“母親所言甚是,兒子也是這個意思,不能真叫女方倒著來提親。”
“這親既然要結,就得做漂亮了。”老太太言語果斷,“就對外頭說,是我實在喜歡柳家閨女的品格,是以明知是高攀,也厚著臉皮上門求娶了。”
“然後讓柳兄故作為難一下,叫蔣家自己出麵,尋個什麼守孝護陵之類的借口,說怕耽誤了人家姑娘,把婚約給了了,這樣在外頭有個說法。”盛紘早有全盤計劃了。
“這事難免有人議論,咱們吃點麵子虧,讓柳家把臉做足了,他們念著好處,以後定然會多多提攜楓哥兒!”
母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全然沒有別人插嘴的機會,王氏嘔的要命,隻恨腦子不靈光,一時之間想不出個反對的理由。明蘭很堅定的低著頭,不和王氏的目光接觸,這的確是門好親事,就是她,這會兒也想不出不妥之處來。
老太太轉過頭,滿懷慈愛的去看長楓,好歹也是自己看大的,也盼他能一生順遂,柳家族人出仕不少,就算官位不高,好歹人多力量大,將來長楓也能有個靠山。
盛紘忙叫他給老太太磕頭謝過。
“孫兒不孝,又要勞煩祖母了,叫祖母這麼大年紀,還為孫兒的婚事奔波,孫兒真是過意不去。”長楓說話永遠是很動聽的,紅著臉,扭扭捏捏的像個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