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這是一個美妙的冬夜,鼠年臘月的海風腥腥濕濕地吹著,幾棵棕櫚樹兀立在海邊,疲憊地擺動著枝葉,夜色把連綿的廠房和擁擠的宿舍籠罩著,萬家燈火盡力驅趕著夜色,嘈雜的音響,無盡的喧鬧,不時把疲憊不堪的人們逐出夢鄉。
這座新興的城市以極短時間從一個破敗的漁港脫胎換骨閃亮登場。人們每時每刻似乎都在追趕著什麼,有人在加班,有人在睡覺,有人饕餮而食,有人瘋狂做愛,有人在豪賭,有人在掙紮。黑夜出現在這裏,似乎毫無必要。國門大開之後,一切都氳氤在大變革、大流動的潮流裏,得風氣之先的南方雲蒸霞蔚,古老的中國煥發出無限的生機。新興城市像吸鐵石一樣,把東南西北那些不安分的各類人才吸引過來。火車呼嘯著從全國各地把貧困而饑餓的農民源源不斷地運送過來,二十年前生育高峰所積蓄的勞動力終於找到了寬敞的出口。每天二十四小時,汽車在發瘋似的奔跑,廉價的食品供不應求,商店忘記了關門,銀行不得不連續營業。這真是一個奇跡啊!曾經丘崗起伏、人煙稀疏的漁港像漲潮時的礁石很快沒入了曆史的記憶,高聳的樓房如雨後春筍;祖先熟知的潮汐與農時已被人遺忘,霓虹燈的妖豔使星月失色,也模糊了夜與晝的區別;所有能容人的地方都塞滿了人,屋簷下、橋洞中、公園裏,到處扭轉著生機勃發的軀體。
當人們都沉浸在發財的夢鄉而不辨白晝時,一場罕見的熱帶風暴不期而至。柔弱的鳥兒們得風氣之先倒是早早藏匿了,無所不能的人們卻顯得驚慌失措,有人急急去追抓隨風飄飛的衣物,有人急迫地喊叫著緊閉門窗,大家責罵著氣象台的懈怠和無能。公允地說,這不是氣象預報的失誤,而是人們隻關注稍縱即逝的商機和漫天飛舞的鈔票,曆來對大自然的預警和氣象的測報充耳不聞,直到狂風裹挾著暴雨像魔鬼一樣瘋狂地敲打著屋頂和門窗,大海咆哮如雷,腳下的土地不住地顫抖,人們這才真正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
幺妹子來廣東已經多年了,熱帶風暴每年都要光顧幾次,但今年來得更加生猛、更加決絕、更加勢不可當。當風暴肆虐的時候,這些揮汗如雨的打工者,就像漂浮在都市生活之上的浮萍,像斷了線的風箏,顯得無所依傍。幺妹子和姐妹們手拉著手,互相溫暖著、支撐著,有人在無助地喊著爹媽,有人在大聲哭泣。就是在這一刻,幺妹子才感受到了威脅和恐懼,產生了盡快逃回老家的念頭。為什麼會有這種不祥的感覺呢?事後,幺妹子想了很久,難道這是本能?是某種預感,是一種神示?
2008年,注定是一個不安定的年份。熱帶風暴剛過,另一場風暴又不期而至,這場風暴是從西方的金融界刮起的。首先是美國政府資助的兩家住房抵押貸款公司房地美和房利美出現了巨額虧損,要求政府給予幫助。受住房抵押貸款違約成本上升拖累,美國住房抵押貸款融資巨頭房地美公司4月12日宣布公司第一季度虧損近百億元,並將向政府尋求61億美元的額外援助。此前,它的同門兄弟房利美已經向政府提出了再要190億美元的救助資金。中國人當時能看懂這場風暴的人還不多,就像預測地震一樣難,人們正沉浸在一種大幹快上的酣暢氣氛之中,生意人滿世界跑來跑去,公務員在電腦裏炒股,農民離開了土地,學生們擁出了課堂,人人都漂浮在溫熱的水中,爭先恐後地向著五光十色的彼岸遊去。愛看報紙的幺妹子看不懂什麼房地美房利美,她心中的“房地美”,就是房子和土地很美,如果有一天能在城裏買一套房子那就更美。她隻當隔岸觀景,覺得資本主義就是名堂多,是在變著法子賺錢,也就沒把這些消息當回事。到了次年4月,報上就說“房地美”的高級副總裁兼代理首席財務官自殺身亡!此人隻有41歲喲,成熟男士啊,鑽石王老五啊,高富帥啊,真可惜!幺妹子和她的姐妹們頑固不化,隻關注著房子與土地之美,報上說,美國有一幢小別墅隻賣一美元,還沒有人敢買,這賬就叫精明的人怎麼也算不過來,要是在中國,幺妹子加一萬美元也要把它買了,讓老爸老媽當一回城裏人。深圳的海景房每平方米早已經突破了二萬,跟王府井、上海灘差不多,屬於中國最貴的房產了,一般打工者一年的勞作買不起一個平方米,大家隻能把買房當作談資、當作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