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年多以前偶然碰見,後來……”江魏有些傷感。
“關係很——親近?”魏藍預感有些不妙。
江魏沉默,他覺得父親“很”字後麵的用詞經過了揣摩,顯得不重但實質不輕。
“昨晚看到你錢夾裏的照片,很令我意外。”魏藍聲音低沉,因為他說服不了常識常情去相信有人把兄弟合影擺進錢夾貼身攜帶。而目前看來,兒子並不知道真相,事情正朝他最壞的料想發展。
眼看要在洞若觀火的父親麵前出櫃,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江魏恨不得遁地而逃,然而父親犀銳的眼神將他牢牢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魏藍知道,哪怕是身為父親,此時的任何斥責、命令以及多餘情緒的流露都是於事無補的,他能做的隻是把自己三十年前犯的錯盡早說出來,讓這對兄弟懸崖勒馬。
“孩子”,魏藍語重心長。
“我在你這個年齡段時也犯了錯,辜負了一個女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被原諒,因為錯過了祈求寬恕的時機。歲月之輪不能逆轉,令人傷痛的過去誰也不想再次提及,但是你,你現在必須知道,那對母子——是龍雲和龍青。”
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坐了多久,直到飯菜冰涼,直到暮色漸起。父親早已離開,江魏撫著麻木的雙腿,一瘸一拐地挪進臥室,接著昏昏沉沉地睡了。在那似醒似睡的混沌裏,他清楚地回憶起和龍青約在“天堂の樹”日本料理店的那晚,他看見他在遭遇父親時的回避、呆立與離去,那個深久的疑問終於昭然若揭。他因此明白,橫亙在龍青心頭的憂慮、迫使其一再退縮並最終出走的重壓究竟是什麼。他未曾想到也根本無從猜測的淵源像一片無邊無際的恐懼泛濫的黑色泥沼——那是罪與罰的流放地。
醒來的時候,骨頭像被拆了似的,全身癱軟無力,腦子裏想要爬起來,眼睛盯著一動不動的胳膊,極度懷疑那肢體並非屬於自己,折騰了好一會兒,耳中響過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鳴聲,手指漸漸有了知覺,繼而是胳膊、軀幹、腿腳。意識能夠全然控製肢體的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送龍青返家的那晚那個出租屋臥室的床上——他一度覺得龍青就在身旁,聽見他漸趨消隱的聲音說“不行,我們不能——不能——不能——”,僵滯遲緩的手想要去觸碰那思望成疾的麵龐時,他卻倏忽消聲匿影,而他則猛然跌回了現實——在自己臥室的床上孱弱地喘息。
由於長時間沒有進食飲水,人有些氣虛力乏,這猶如複生加穿越的體驗讓江魏懷疑自己,“我真的是瘋了!”他心想,即使聽了父親的那番話,理性的曙天將要驅盡一切蒙昧的暗影,然而,先於對食物和水的生理需求,他的意識正不依不撓地譸張為幻。至此,他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為另一些人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