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叭嗒叭嗒掉落在信紙上,她顧不得也不願意擦,淚水滴落處,明明白白的心被攪得一片片模糊。經受了大災大難的人,往往是有一種堅強無比的性格。宋雅靜很少哭,她認為在屬於她的東西中唯有眼淚最寶貴,可今天她不再吝嗇了,任它盡情地揮灑。因為她丟掉了自己認為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屑於自己。宋雅靜一遍又一遍這樣勸慰自己。可不聽勸的自己總是那樣固執。數日來,她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學不進去。她第一次體驗了失戀的痛苦,那日子實在是熬。她拚命地看書,拚命地看電視,不讓大腦有一刻的空閑。到了難以打發時光的晚上,她在耳朵裏插上隨身聽的耳塞,直到音樂把她送到夢鄉。又一個躁熱的令人煩躁不安的白天來了,宋雅靜和往常一樣,一整天地守著電視機消磨時光。那天的電視節目是電視劇《紅樓夢》,她早已進入了角色,看得如醉如癡。隱約聽到有人進屋了,以為是媽媽下班回來,她沒有在意,依然沉浸在那千古絕唱的愛情故事中陶醉。

“雅靜。”一個分外熟悉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她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來人,頓時覺得心髒停止了跳動。我不是在做夢吧,他怎麼來了?

“是你?安民,你怎麼來了?”宋雅靜瞪著驚訝的眼睛問。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我以為……”“你以為我不會來了?為什麼要這樣以為?”望著關安民那真誠的目光,宋雅猙心裏的寒冰一下子化成融融的春水。他真的回來了,那個失落的太陽。

“雅靜,你猜我這次回來幹啥?”“開會?”“不對““出差?”“不對,再猜猜。猜得離你近一點。”關安民作了提示。為了弟弟?弟弟在他手下當兵,弟弟怎麼了,是表現好還是不好?宋雅靜急切地想知道這個不可琢磨的謎底。

“為了你!”為我?宋雅靜那張大的嘴巴半天沒有合壟。

“是啊,我這次是專程請假來看你的。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則廣告,北京一家醫院用氣功治療截癱有奇效,我回來是送你去北京看病的。”送我去北京看病?真的?宋雅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屋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兩雙火辣辣的目光都想從對方的臉上讀出文章。

“雅靜,你為什麼要那樣無情地給我寫信?你是不是知道你傷害了一顆心?接到你的信後我中午沒吃飯,立即趕到支隊去請探親假。說真的,一路上我都在擔心,生怕上級不批假。你這個人也真是的,我寫信隻是告訴你父母對這件事的看法,並沒有別的意思,可你卻寫信和我拜拜了,這讓聲能不急嗎?”“這麼說,是我神經過敏了?”宋&靜表示歉意說。

“不,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那封信給你帶來了煩惱。為了表示歉意,我特地送你一件小小的禮物。”關安民從包裏取出一個信封包裹的禮物舉在手中逗趣地問:“猜猜看,這是什麼禮物?”,“是吃的還是用的?”“用的。”“化妝盒。”“箅你猜對了’旅行化妝盒,”宋雅靜打開這個精致的化妝盒,嗬,裏麵倒是挺全乎:小牙膏,小牙刷,小梳子,小香皂,還有一把小剪刀和一管口紅。

“喜歡嗎?”“喜歡。謝謝你!”“用什麼謝我?”宋雅靜輕輕地移過臉去,在他額上留下一個熱吻。

“就這樣謝你,滿意嗎?”關安民以笑作答。十四火車緩緩地開動了,宋雅靜探首窗外,和前來送行的親友揮手告別。月台上,前來送行的親友很多,那場麵的確有點激動人心。一路平安〗早日回來!一聲聲告別詞追逐著車輪飛來。陪同前往的有爸爸、媽媽,還有那個至今也無法定義的“誌願兵”。宋雅靜的確有點飄飄然,驕傲得像個小公主。天格外地熱,心格外地熱。關安民打來一杯開水,關切地說:“雅靜,天熱,喝口水吧。”宋雅靜搖搖頭。關安民不知道她的難言之隱,她口渴,但不敢喝水。她大小便失禁,能忍則忍。關安民從提包中取出折疊扇,善解人意地給滿臉汗水的宋雅靜扇著風,那沁人心脾的涼風直扇得宋雅靜心旌搖動。宋雅靜轉過身去,熱辣辣的目光盯著坐在她身旁的那張臉。

“雅靜,你在想什麼呢?”關安民被那炙熱的目光燙得有些不自在隨口問。

“什麼也沒想,看看你也不成?”兩個人一起會心地笑了。漫長的夜不知為什麼顯得這樣短,天不知不覺地亮了,迎著初升的太陽列車駛進北京站。北京,宋雅靜7年前來過一回。那一次她是躺在擔架上被人抬出車站的。北京,在她眼裏是顛倒的、模糊的。7年後的今天來北京,她將架著雙拐走出火車站。北京將留給她一個真實的感覺。宋雅靜堅持自己走,她想體驗一下人生路的艱難,她想證實自己有站起來的信心和希望,她想仔細地瀏覽魂係夢牽的北京。北京真大,從火車站到那個坐落在香山的康複醫院,說不清換了多少回公共汽車,也說不清有多遠的路程。上車,下車,有腿的人已經精疲力竭,更何況架著雙拐的宋雅靜,早已是力不從心了。這是一家部隊醫院,醫院不大,前來就醫的人卻不少。山不在髙,有仙則名。慕名前來就醫者排著長長的大隊,宋雅靜順序地排在了隊尾。總算是輪到宋雅靜了,爸爸、媽媽、關安民一起簇擁著她走進檢查室。

“什麼原因致傷的?”大夫問。

“車禍。”“車禍猛如虎啊!”大夫在自言自語地感慨。

“受傷幾年了?”大夫接著問。

“7年了。”媽媽邊回答邊將當年拍照的X光片遞給大夫。

“從片子上看受傷的程度很嚴重,除了做推板減壓術,還采取過什麼治療手段?”“針灸和鍛煉。”“病人能恢複到目前這般狀況是很不錯的,關鍵是你們抓住了第一康複期。如果是早3年來這裏治療效果會更明顯,我們可以治愈創傷性不完全性截癱,但病史必須在3年以內。現在來治療,我無法保證能恢複到什麼程度,但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經過一段時間治療,比現在的狀況要好。”這麼說,我真的有希望了!聽了大夫的診斷,宋雅靜心裏格外高興。’“大夫,我們能住院治療嗎?”“當然可以,不過不能馬上收你們住皖,我們這裏病人多,床位少。你們先登記一下,一但有了病床,我們將及時通知你們來住院。”大夫認真負責地解釋說。

“大夫,我們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在北京舉目無親,生活有很多不便,能不能盡快安排我們住院?”“作為醫生,我們最了解病人的心情,相信我們一定會盡早盡快地做出安排。你們把住址和電話寫清楚,一有空床,我們立即同你們聯係。”“大夫,我們住的是一家小旅店,距這裏很遠,那裏沒有電話。”“那就雙方配合一下,我們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你們也隔三差五來看看,一有機會,就辦住院手續怎麼樣?”沒有住上院,雖有失意,但沒有失望。宋雅靜在父母親和關安民的陪同下回到了旅館,耐心地等待那個並不遙遠的希望。20天眨眼之間過去了。關安民幾乎是每天一趟不知疲倦地往醫院跑,可每天帶回來的總是那個不盡人,意的“繼續等待”。眼看探親假就要滿了,宋雅靜住院還沒有落實,關安民心裏急呀!他心火上升,起了一嚙的火泡。

“安民,讓你為我著急上火,真是過意不去:“這話見外了不是?古人說,為伊消得人僬悴,衣帶漸寬終不悔。和古人的這種執著精神相比,我不是還差得很遠嗎?”關安民風趣地回答說。

“我知道你的假期快到了,就放心地走吧,這裏還有爸爸、媽媽呢廣“雅靜,我的假期的德是快到了,不饈再陪你了,請屎諒我的身不由己。我打箅買後天的車票返回,走之前再到醫院催一下,你要耐心地等待!照顧你的事就有勞兩位老人了廣有相聚總有分手.分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盡管宋雅靜也深明大義地勸說關安民離去,可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離傷。

“雅靜,我就要走了,帶你出去玩玩吧?”和關安民一起出去玩,當然是宋雅靜求之不得的了,可自己畢竟是腿腳不便,和他一起出去,總免不了要給他添麻煩。可她又無法拒絕,這是一片真情啊!北京動物園真大,大概是星期天的緣故,人山人海,擠了個水泄不通。在關安民的攙扶下,宋雅靜蹣蹣跚跚地走著,她好像一塊磁石,所到之處總是吸引著無數雙奇異的目光。有什麼好看的?她討厭那些目光,真後悔到這大庭廣眾麵前來獻醜。

“安民,咱們走吧?”“這裏不好玩?”“不。”

“那為什麼?裏麵還有水族館,大象館和猴山,要看的多著呢!”“不,我想走!”她使出了小姐性子。

“好吧,咱們走。”剛剛往回走了幾步,一個毛頭小夥急匆匆從雅靜身邊擦過,不經意碰掉了她手中的拐杖,關安民發現了這個意外情況,急忙上前攙扶,已經來不及了,雅靜身體失衡,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夥子見自己闖了禍,誠懇地道歉。

“雅靜,摔疼了沒有?”關安民從地上把她抱起,關切地問。忽啦啦,周圍看熱鬧的人立即圍了上來。真是怕鬼有鬼!越是怕在眾人麵前出醜越是讓你出醜。宋雅靜從地上爬起來,見自己又成了人們注目的焦點,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宋雅靜恨不得立即逃出這個令人難堪和尷尬的境地,身不由己啊!她隻有用哭來發泄心中的委屈。

“雅靜,你不是很堅強嗎?今天是怎麼了,摔了一跤就孩子似地哭了,羞不羞?”回來的路上,關安民半開玩笑地逗趣說。

“我走路的姿勢本來就夠引人注目了,還讓人給絆了一政,多難為情,所以就哭了。”“見你摔倒了,把我下了一大跳,真擔心把你摔傷了。摔傷了,我怕交不了差。”“是嗎?我怎麼沒感到你在心疼我?”

“這麼說我大概是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也好,枉自多情也罷,我真誠地希望你早日康複,我走了以後,你要加強鍛煉,住上院後一定給我寫信。”肝腸寸斷是離別。離別的那個晚上,他們都品嚐了別淚那濃濃的滋味。十五安民走了,宋雅靜像身邊突然失去了一件珍貴的東西,情緒一落千丈。盡管有父母親陪伴左右,她依然覺得沒著沒落。睡夢中明明是和他在一起,睜開眼他卻突然消失了。感覺中他明明是在身後陪同鍛煉身體,轉身看他卻無影無蹤了。最初離別的那幾天,關安民的影子總是在她眼前晃動,時隱時現,時有時無。她簡直懷疑自己得了幻覺症。謝天謝地,安民走後不到一星期,宋雅靜如願以償地辦了住院手續。寫封信吧,給他報個平安。她這樣想。

“安民,我已經順利地住進了醫院,醫生對我說,先治一個療程〈一個月〉,如果見效,繼續治療。感謝上帝,但願能出現奇跡。今天我第一次接受治療。上午10點,我被接到治療室,室不大卻滿堂生輝,四周牆壁上掛滿了錦旗和鏡匾。這錦旗和鏡匾大多是康複的病人留下的讚譽,有“華佗再世”、“妙手回春”的讚美。醫生把我扶到治療床上,幫我脫掉鞋襪,囑咐我靜靜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放鬆身體,然後開始給我發功。兩名氣功師一前一後,一個在頭頂,一個在腳下,一起為我發功。這氣功真是奇妙的東西,不一會兒,我感到一股氣流在我身上貫通,渾身上下發麻,好像有被很多小針紮的感覺,連那兩條平時不聽使喚的雙腿也重新回歸自我,我的確感到了它們的存在。約莫15分鍾,氣功師收功點穴,接著為我腿部、腰部推拿按摩。治療結束了,走出治療室,我頓感渾身輕鬆,舒脤極了。這就是我住院第一天的經曆。如果你在我身邊,我的感覺會更佳。醫生說,氣功治療是靠意念傳導信息的,意念是什麼?是一種心裏感應。照此說來,你將是世界上最好的氣功師,我每天都能感覺到你的存在,都能接受到你傳來的信息。”信鴻雁般地飛去了,又鴻雁般地翩綑飛來。

“靜,我走的那天,一個人來到天安門廣場,我第一次走近她,多麼想看看這個舉世矚目的在國人心中是聖地的廣場啊!可我沒有情緒,是因為身邊缺少了你,沒有你的陪伴,我倍感孤獨和失落。

我想,總會有那一天,我們一起去遊覽。靜,答應我,別讓我失望,你是我心中的唯一。”關安民的信對於宋雅靜來說,的確是一次大功效的氣功治療。宋雅靜實實在在地感到了他的存在,感到了他的功力。他的的確確是走近了。靜,從來沒有人這樣的稱呼她,可她樂意地接受這個稱呼,她感到親切、自然、情真。從宋雅靜同誌一雅靜到靜,這稱呼的每一次演變都是一次感情的飛躍和接近。把稱呼濃縮到最簡單的衾達形式,才能表達最真切的感情。對於戀人們來說,這也許是一個恒定的方程式。宋雅靜的心好疼好疼,我們之間還能再走近嗎?真的走進那個愛的伊甸園,我能給他帶來幸福嗎?我無法陪同他漫步在花前月下,更不能陪他到舞廳瀟灑青春,唯一能陪伴的場所隻有這屋子裏的方寸之地。這對他太不公平了!唯一能治療這塊心病的是我這兩條腿出現奇跡。一個療程結束了,沒有奇跡出現,可感覺卻有了明顯好轉。接著治療吧,宋雅靜有信心,醫生也有信心。

爸爸、媽媽要走了,雅靜理解他們的難處,一個10多口人的大家,家裏長期離開他們不行,再說,長期在北京陪住,也是一筆相當大的開銷。爸爸、媽媽走的那天,院長萬蘇建前來送行,見宋雅靜正在抹眼淚,詼諧逗趣地說:“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噢!”宋雅靜十分敬重這位院長,他不但有高超的醫術,而且有高尚的醫德。他關心他的每一個病人,不但能治療身殘,還兼治心疾。

“愛哭這是女孩子的天性,可哭總是一種情感脆弱和缺乏自信心的表現。爸爸、媽媽走了,我們會很好地照頭你,我這裏學員很多,是一個臨時大家庭,大家都會幫助你的。從今天以後不許再哭,應該讓我們的生活裏永遠充滿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