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走上了樓梯,背影微微弓著,在光線裏束得如細梭,像是沒了力氣:“如果下午那個問題沒回答,現在答案,你知道了。我很平靜,阿城,愛過你,我不後悔,恨著你,我沒辦法。”
她叫他阿城,舌尖輾轉,像喚一個親密愛人那樣,柔腸斷骨,輕柔,哀傷,悲憫地喚他。
第一次。
是不是最後一次?
他比她大許多,整整一輪有多,道理卻未必懂得比她多。
他們說,女人老起來很快,斯林也說,電話裏何小姐的聲音為何那樣,仿佛窗中淚燭,帶著低微顫音,好像隨時會斷。
是他把她變成了這樣子嗎?
四年,她沒有倒下去,她長成了美麗的女人,可她的心,又好像死去在多年前,一點溫度都沒有。
你折她,磨她,苦她,欺負她,沒有任何反彈。
抓不住的,手中的一把沙子。
他把鐵鏽的欄杆踢得歪斜,粉碎,他仿佛要拆了整座樓道。
他發泄著。輕易不會動怒的男人,沉穩如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失控,話都說開,他不願正視的現實傷了他。
阿雅都聽著,開門,關門,進屋,慢慢地滑到地板上,黑暗中,她注視著外麵那輪月,彎彎的,洗如薄紗,亮澄地證明著這世界曾有美好。
她輕輕地,閉上眼睛。
後來,安靜了。
阿雅枯坐不知多久,起身吃藥,情緒波及,褲子早濕透,她扶著床沿站起,打開了燈,身子搖晃了會兒站穩住,才去包裏拿東西,粉花紅綠的塑料包裝,開了一個口子,下午出院時用了兩片。
她手指攥著這包東西,還記得他朝床上扔下來時的臉色。
她低頭,長發粘在濕漉的臉頰,沉默中,肩膀細細聳動,她想,樓下車裏,他是否也疼痛難當。這個從叔叔做起的男人,無論如何,將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相恨相離,相愛相殺,抽心剝骨到頭來,她卻不舍得他難過。
仿佛他那樣的天之驕子,不該有難過,他的人生放 蕩恣意,錦衣華服,刀槍血雨,暢快酣淋,逍遙該是他的一生。
咚咚。
阿雅忙抬手,怔怔擦淚,她和席城的故事如何,在這棟貧民的樓窟,她不過是個花店工作的單身女人,日子平凡,忙碌匆匆。
她一身疲憊,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自然是神色尷尬的周莉莉,阿雅料到,微微扯出一笑,“莉莉。”
周莉莉望著她通紅的眼,剛才外麵好像地震的動靜她都聽見了,“何阿雅,那個男的……”
“沒事了,走了。”
“哦……那個……”周莉莉撓撓頭發,“晚上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手機不通,我男朋友來香港很突然,本來是想等你回家,我們去旅館,可等著等著,你又沒回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呢,剛才那是……sorry啊,我們沒注意,真的超尷尬啊,那個…”
“沒事,”她無心多說,褲子濕了大片,走下樓梯,溫和一笑,“是我回來也沒吱聲。”
阿雅走進浴室,關門,處理完畢,腹痛斷斷續續,洗了把熱水蓮,開門時卻見周莉莉還在。
“莉莉,還有事嗎?”
周莉莉臉色不自然,看了眼阿雅,又轉了轉,“我男朋友來香港找工作,阿雅你看啊,暫時沒有落腳的地方,住賓館太貴啊,我的條件你知道的,我想著和你商量下,你人好,隨和的嘛,我男朋友能不能暫時在這住幾天?”
阿雅沒有回答。
“哎呀,你放心啦,白天我們都在花店,他睡覺,晚上我們回來,他去網吧!”
這房子原來是周莉莉和別人合租,那人走了,阿雅來花店工作,說來是周莉莉給了她方便,房租水電平攤,算起來每個月七百出頭。
這一片雖然是老舊小區,可單獨租房,一房也不少於一千。
阿雅搬進來時也沒有明確的租賃合同約法幾章,隻當兩個單身女子都有自覺。
現在這樣……她態度過硬,難免落不通情麵的說法。
周莉莉見她不吱聲,回頭朝樓上喊,“阿良,你下來啦!”
“莉莉,不用……”
“下來!”周莉莉堅持,樓梯上響起了聲音。
阿雅把毛巾掛到脖子上,周莉莉又說,“何阿雅,阿良姓陳,和我戀愛快一年了,我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你放心,又不是戀愛一兩個月我拉他進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