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有些累,在她身邊總是睡得沉,還是阿雅推醒他的。
那個電話與六號中午的電話,給他截然不同的反應,他很快掛斷,背著阿雅站在屋子中間,西褲穿了一半,皮帶長長地垂著,抽完了那根煙,他轉了下身,突然一腳踹在鬥櫃上,那麼重的櫃子,叫他踹翻倒地。
阿雅驚地一動不動,他伸手,也沒看她,“襯衣給我。”
阿雅立刻遞過去。
淩晨三點,送他下樓,阿雅憑著欄杆,望他冷峻的背影,幾次忍不住想叫他,不幹什麼,就是喊一聲他的名字。
這樣的機會,還有幾次呢。
這夜他離開,阿雅知道,短時間內,他不會再露麵了。
第二天出來的新聞,實在快很準,記錄淩晨的一次特別行動,香港緝毒科特警行動小組於六月十號淩晨兩點半在西南碼頭成功截住一大批入境毒 品,入港之人正是在監獄服刑的金彪,此事匪夷所思,驚動警署大廳,據悉,截住的還是一小部分,不知還有多少飄在海港無數船帆上,金彪開火,傷警數名,事情一夕之間鬧大,層層上報,已到最高行政指揮廳那裏。
關小淩說,新聞方麵的潤色,是老肖找早就找好的一家電視台,該台長早年和席城有私人恩怨,這事情辦得特別給力。
一瞬間,香港的天似乎要變。
走在街上,老一輩的人閑談,說九龍起家的城哥,這次跟頭栽不小,畢竟抓個現場,任他勢頭再大,新聞鬧出來了,民眾的眼睛都在看,那批巨貨周 旋再久恐怕也難保,不過,這背後的發現之人究竟是哪一方?
緝毒科可沒有那個能力,別的社團嗎?
阿雅低頭,匆匆走路,她腳下的路濕濘而坑窪,跌跌撞撞,她的視線漸漸地也不清晰,可她眼中,無悲無喜。
過了幾日,報紙上甚至有他現身的照片,一張是在席氏大樓,他被警察問話,一張是在緝毒科門口,他下車的一個側麵,西裝筆挺,麵無表情地挑眉在打量緝毒大樓的門,天生反骨,眼底帶著嘲。
阿雅沒看出來他急。
陳向學卻笑,“你知道那批貨值幾個千億嗎,不過我是挺佩服的,他這種人,骨頭被剔五髒六腑全碎也不會有什麼表情的。”
一連多日,阿威和左龍也沒出現。
整個席家估計都在忙這件棘手的事。
陳向學意味深長地看向阿雅,“他們忙最好了,誰也沒工夫去看你提防你。”
那天是六月二十一,阿雅記得很清楚,陳向學說,爹地留下的資料裏,八個人頭全部查清,席城通過投資影視,六星級酒店,古董名畫,等等甚至孤兒院這些洗錢的渠道陳向學那邊都摸清了,現在隻差一本賬目,還有一個所有洗幹淨的錢入賬的瑞士銀行賬戶端。
光毒 品和洗錢這兩方麵,夠法律拿下席城了,最難的是控製這個男人,控製住了,何警官被他所殺一事,條條證據麵前,自然水落石出。
“我之前說過,重要的東西他會隨身放的,阿雅。”
那天是中午,阿雅在通話裏聽著陳向學的聲音,她站在樹蔭下,可天空在下雨,無數的串線雨滴,好像無數顆眼淚。
阿雅抬頭望著天空,混沉壓抑,灰蒙而密布烏雲。
這幾天氣象預報總說,台風要來了。
阿雅有時也想,台風真的來了才好,巨大的風暴,如瀑的雨注,不如將她刮走,不如將一切前塵恩怨的痛,至死方休的苦,全部洗淨。
那樣,再也沒有恨,也再也沒有……愛。
下午請好了假。
校門口,車窗迎著她麵無表情的臉。
對麵關小淩走過來,拿著一本書,對她說,“習題我看到了第二十六頁,”又轉身衝吳師傅笑笑地打招呼。
阿雅捏緊書邊,低頭上車,一路默然。
或者說從某一時刻開始,她的腦袋便混沉不辨事,好像很長很長的跑道,她一直跑一直跑,喘不過氣了,心髒泵動的聲音折磨著嗓子眼,在頻頻快要斷氣的痛苦盡頭,快點結束吧。
——我記得他的笑顏,眉宇殘存的溫潤,偶爾像個男孩,窩在我的脖頸裏,褐色的睫毛又長又密,輕輕地眨動,每一分都是溫柔。
可是世間道義,父仇如血,阿雅,爹地生養而育,你若苟且偷生與他歡長,天地泣血難容!記清了嗎,記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