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之,必縱之。
想要砍掉那棵根深葉茂的蒼遒老樹,必要使其氣漲焰炙,枝橫葉狂,一旦其不斂張狂之勢,生出了該有的境界,便是折枝砍軀之時。
要放鬆其戒備之心,必先拔掉其心中芒刺,而這根刺,正是她自己——湘南國的紫鴛後。
江山,社稷,私情,己利?究竟該如何舍取?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碰到這樣的問題,因為她在心裏,一直將自己當做渴望平凡幸福的小小女子。眼裏、心底,隻容得下一個人,一顆心,一段情。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活會與萬萬百姓相牽;從未想過,自己的一個決定,也可以動蕩千秋萬世的一國基業;從未想過,情之深處,全是極致的掙紮與矛盾,困苦與淒酸。
她很想,自私的什麼都不管,不理,不想,像他所說一般,像過去的每一個時刻,便是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段奪嫡的日子裏,她依然顧我地活著,那麼自私地……總是隻想到自己的感受,而忽略所有其他人的想法。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可於愛情,哪個女人不自私。
愛情,便是世界上最自私的情感,容不得一粒沙。
她本以為已經找到今生最好的歸宿嗬,本以為手中的幸福終於可以長長久久,可這一刻家與國,卻隻可取其一。隻可取其一……
“朵兒,你身子不舒服麼?”溫暖的大手忽撫上她憂愁的麵頰,他轉首朝太監招手,道,“去請華太醫。”
太監領命即匆匆離去。
子霏抓住梓禎的手,輕輕一笑,卻十分虛弱,“梓禎,不礙事。禦醫才看過,隻是臨近產期的正常情況。”
“再看看,算是讓我放心。”
“梓禎……”
她又深深窩進他懷中,滿足又沉痛地歎息,雙臂緊緊摟住這副溫暖又強壯的身體,想借此再多汲取一分力量,想要再多一些,再多一些,也許她就可以……放手……
“朵兒,是不是女人生孩子的時候,自己也會變得像孩子一般,這麼愛撒嬌嗬?”他抬起她迷蒙的小臉,笑睨著她,口氣中都是調笑,“看來,朕以後上朝也得抱著你,這樣才安心。”
“人家哪有!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驀地漲紅臉,又縮進他懷裏,嘟嘟噥噥地說,“隻不過,這裏真的很舒服啊!”也很安心。
“嗯,確實很……舒服。”釀厚又疏懶的嗓音中,笑意愈加明顯。
她眼角忽地瞥到廊角斜下的一片暖洋中,香豬一家三口團團聚攏,身為父母的叉叉和圈圈,居然偎在獨身子點點的肥油大肚皮上,睡得酣甜舒暢。再一抬頭,發現那月眸注視的方向,正是暖洋處。
這腦子立時一熱,捶拳落在他胸口,嬌嗔道,“好哇!你笑話人家是豬。人家哪裏像……”
偏偏眼光落在那肥肚上,對上自己高隆的腹部,眼前可怕地並立兩副切割的畫麵——豬肚和人肚,都是一樣圓滾高聳啊!
對上月眸的一刹,他揚聲笑出,便惹得小粉拳如雨點打在身上,不疼不癢,心才是真地安落下來。
華禦醫已候在一旁,待帝後打情罵俏完畢,才上前看診。
看他認真聽著禦醫的診斷,還不時與之交流診製方法,言談間似也對孕婦病症頗有研究一般,令禦醫也偶露驚異之色,謹言慎語,小心翼翼。
而她心中清明一片,那熟悉的潮湧拍得心岸又酸,又疼,又是不舍,更是感動。在琨州時,他便為了除她濕氣而看了很多醫書,回來後,他批閱奏折的幾案上,也總會擺上幾本醫書,皆是與她有關。
他沒有變,他還是那麼默默地付出著對她的關心和嗬護;他也是變了,更尊重她的想法,關乎於她的事也會第一個征求她的意見。
也讓她,更舍不下了。
她怕若做出決定,第一個受傷的必然又是他。已經過去好多天,她每每看著他,便舍不得說出任何不好的話來。
她怕他會傷心,怕那清明的月眸,又染上陰黯的顏色,就像他總也怕她落淚,也學會說笑話給她聽了。
家與國,何舍,何得?
知了聲聲脆,紅翹玉騷頭,纖雲抹玉脂,瓔珞水融融。
盛載的日光,被重疊陰障隔於涼亭外,亭內紗扇徐轉,冰棱的碎光分置於白玉冰盤中,沸熱的氣流幾乎被擋數丈之外。繞梁的淺笑嬌語,似石間清溪流瀉,淙淙地滑落在迤地的清華紗衣雪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