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番射技,尋常人很難想象,竟然會出自一個懷胎五月的婦人手中,而且這婦人還是湘南國一國之後,那個擁有集諸多流言傳言神密於一身的天下第一美人。
“朵朵。”
一箭又中紅心,他輕輕喚出聲。正準備再搭弓的人手上一滯,轉頭看來,晶瞳中寒衾冰冷,那一瞬,仿佛換了一個人般,讓相凝的月眸微微一閃,終是綻出一抹她熟悉的、幹淨如碧空般的溫柔笑容。
她手一緊一鬆,帖濕的汗漬紮得掌心微麻。他走上前,拿著一根雪白的絲帕,為她拭去額頭大滴的汗珠。
“天這麼熱,點到即止吧!”說著,取走了她手中的弓。婢女遞上一盅解渴的溫湯,待她喝完後,他輕輕拭過她唇角水漬,笑道,“朵兒的箭快趕上為師的了。”
她彎唇笑了,伸臂摟住他腰,歎息一聲,“人家還早得很哪!師傅大人現在就想撒手不管徒兒了麼?”
感覺腰間的小手緊了緊,月眸似也流過一絲柔光,“為師想,這最後一招朵兒怕是很難學會,那……”
“人家永遠也不要學會。”她搶言。
他一怔,俯下的俊臉上,也淡開一朵極柔的笑,目色潺潺如霞光中的曲江,看似靜謐無常,卻暗聚風雲。忽地一低身,將她找橫著抱起,大笑道,“朕,倒是有一新招要教予皇後,皇後可願習得?”
她攬著他的脖子,笑應,“皇帝願傾囊,皇後自然領受。”
“好好好。”
他大笑著,抱她往回走。她將臉埋進他懷中,緩緩瞌上眼眸,掩去眸底那一絲波動的冷色。
一場酣暢淋漓的鴛鴦浴後,荷色香襦中半臥一玉衫美人,她枕在鸞鳥金絲枕上,一頭半濕的烏雲流泉鋪傾泄而下。榻邊坐著一同著玉衫的俊雅男子,清俊的容色淡含一抹如煙笑意,正拿著一張綿巾擦拭著美人的長發,一縷縷,一絲絲,極為耐心,以至不知用時多久,美人似也沉沉睡去。
他勾過絲被覆在她身上,再輕輕放下她身子,擺上適合孕婦的舒服睡姿。然後,挑暗了些許燈色,才拿起幾案上一堆奏折中的一本細細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下有響動。他攬衣起身,又為那美人兒掖了掖被角,轉身出門。而在他剛走時,緊瞌的眉睫顫動了一下,睜開一雙幽黯的晶瞳。她起身看到他桌上奏折,輕瞥一見,麵色霍然大變。伸手取過一看,知色盡褪。
正在這時,他回來了。
她抬起頭,目色冷硬如冰,傾出一絲明顯的憤怒。
“子霏……”
她啪地一聲將奏折擲給他,推開絲被就要起身。他上前一把拉住她,動作卻很柔和。
“放手。”
“子霏,你聽我解釋。”
“我不要聽!你已經在上麵寫了禦準,禦準你的禁衛軍統領全奸叛黨,連同主使者梓煬一並在內,全屍也不留。”她聲音陡然加大,全身顫抖,一把拂開他的手,轉身往門外走。
他一把抱住她,“子霏,你聽我說。這隻是我的……”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你答應過不騙我的,可是你還是騙了我!”她倏地轉身,狠狠瞪著他,語聲沉痛,“梓禎,你不應該這樣騙我。”
“朵兒,我沒……”
她用力掙開他的手臂,他並未施力便被她重重推開,當她剛踏出一步時,他大喝一聲。
“站住!”
她渾身一凜,卻沒有回頭,立在原地,窗頭忽然風起,卷起她寒薄的紗裙,和一絲淡繚的青絲。
他走到她麵前,抬起她的頭,肅眉斂色,一字一句道,“我沒有騙你,信不信由你。夜深露寒……我走。”
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同她一般的薄紗身影,迅速消失在一片黯淡燭色中。
她眉頭重重一揪,卻是身子一顫,連連後退,跌回軟榻上,雙手支撐著身子,眸中波光顫動,卻怎麼也不願讓之落下。全身僵硬,冷汗又泠泠而下。
許久,隻覺得眸中那抹離去的背影,似漾在一片深澤中,凝在了心間,硌得胸口很疼很疼。
嘩啦啦地聲音,幾案上書頁翩飛,在這樣的深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卻猛然震回她飄遠的心神。她木然地轉頭,看著那翻飛的書頁,一頁頁疊合,最後扣合上一本潤藍色書皮,書皮上墨書著幾個清晰的大字《百疾雜症治實考》。她伸手拾起書頁,輕輕翻開一頁,便有一列朱橫:暑季悶熱潮濕,孕者易患頭重、身熱等症,服食除潮湯藥對體內胎兒不益,可取艾葉熏蒸屋室,以除濕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