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的人都跟吃了步步高似地,衝得比竹子還快。人家就是再長一百年,也夠不到你的耳朵。”夠到耳朵,才好發號師令。
他淡淡笑開,愛戀地撫撫她柔綢般的雲絲。
“隻要長到我的心口,就好。”
握著她的手,緊緊帖在胸口。小手下的心,因她而鼓動。
看著她的小臉,一寸寸飛霞,晶亮的瞳仁如碧水洗染,美絕人寰。
這一晚,畫亭飛紗,爐暖香階。
他擁著她,隅語至天曉。
終是不忍見她淚灑宮階,將她抱回屋,掖好被角,深深烙下一吻,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子霏,生辰快樂。
絳紗虛擲一抹垂影於案角,焚香幽繚,一個粉色錦包靜靜擱在上麵。
一樹春風千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
時光冉冉,一晃經年,那個嬌俏小女童已至豆蔻年華,絕倫之姿日益難掩,而與眾不同的性子也同樣讓人不敢輕窺。
子霏看著亭下那彎彎曲曲的曲橋,勾起唇兒,粉色珠穗輕抹過鬢角青絲,隨風飄遠的珠澤香紗,在身後投下一道如鳳翎般跳躍的風影。
眼中雖見的是小小園景,腦中顯現的卻是她努力回憶的前生河曲山川。
落於筆下之景,不再是花草人仕,那是一份集她三年深研細究的河渠規劃圖。
今天,她繪的是曆史上鼎鼎有名的都江堰三大水利工程:魚嘴分水堤、飛沙堰溢洪道、寶瓶口引水口。
希望對梓煬有幫助。
“你的畫技,越來越退步了。這條魚畫得真難看!”
沉肅的磁性嗓音,一如既往,帶著淡淡的訕意,輕飄飄地在耳畔響起。
子霏對狄天堯的這種突襲行徑,已經習以為常,擁有最佳免疫力了。
頭也不回,斥了一聲,“沒辦法。這條闊嘴魚天生長的就是這副樣子,讓人想畫漂亮都難。”
“技不如初,何必虛掩藝拙。”
“哼!明明就是長得醜,還沒自知之明,敢拿出來丟人顯眼,還怕別人畫了去。”
明明白白,就是指桑罵槐。
她斜睨他一眼,低哼一聲,食起一顆黑墨,故意在魚堤上點上一隻眼。
他卻深深看著她被澄光融化般的柔美側麵,沉黯的獸瞳中,閃過一抹令人難以捉摸的精光。
書院中的皇貴,因他身份低卑而輕賤不與之同,又懾於他虎猛獅霸的迫人氣勢,一般都不敢身近他三尺。
唯獨這看似嬌弱的小女娃,目前,個子還不及她的胸口。每每與她對仗,他從最初的壓倒性勝利,到現在的勢均力敵,也不過轉眼光景。
微微皺了皺飛揚跋扈的劍眉,心底的疑惑,悄悄暴露於沉墨的瞳仁中。
“狄天堯,你是不是很閑哪?如果是的話,幫我端兩盤水果過來,我口渴。”
狄天堯直起了身,瞳中的疑惑更深,半天未吭一聲。
子霏很清楚他現在的表情,因為,這三年來他一被她使喚,就會露出那種不可置信的驚詫表情。當然,一般人會將之視為“憤怒”、“褻瀆”、“冒犯”,但是……她觀察人的視角是完全不同的。
為什麼?
憑她女性第六感,她就是知道,這死小子就愛拿一張野獸臉嚇唬別人。
其實,就是一隻紙老虎。
最後,身後一股風兒飄過,那條健碩的黑影已經飄下假山了。
嗬,真乖!
當然,有得必有失了。
待她飽嚐了美味時令鮮果後,狄天堯突然提了個要求。
“什麼?你要我給你畫肖像畫?”
“是。就今日。”
他堅定而不容拒絕地看著她,渾身釋出十二萬分的氣勢,向她壓過來。
“唔……那個,你最好換一身鮮亮點的衣服,這樣才……更好看。”不會像黑白的遺體像。
“不必,就這樣。”
他口氣硬得若她再找借口回避,怕就一口咬上來,將她撕個粉粉碎。
“呃……好吧!”
可憐這幅畫才描出個獸頭,從此就被擱置下來。
子霏趁著夫子急召,丟下畫兒跑掉了。狄天堯將那張隻有一顆頭的肖像畫收進了懷中。
他沒有追她,因為能令她如此興奮的事,除了六殿下的書信,別無他物。這一刻,那飛躍的心,任誰也禁錮不了。
何況,以他現在的力量,仍不足以將之束之金絲紗籠中。
望著那抹翩然蝶影,飛向園外,沉肅的瞳色也染上不同的顏色。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又是飛進了哪處的春夜酣夢?
從信使手上接過信,將之小心地收進袖底,便向夫子告辭,急急溜回宮中,好好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