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聽著!“衛元禮從後麵慢慢踱步上前,”太後開恩,讓你們去西郊皇莊安頓,本官會派人送你們過去,若是路上有人膽敢亂來……“說著,他從地上提起那個死去的孩子,像提起一隻壓爛了的麻袋,”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眾人靜默,剛剛鬧得沸反盈天的城門口,此時竟是鴉雀無聲。
衛元禮拊掌一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帶走?”
那些守軍不敢怠慢,連忙押著殘留的災民向西郊方向去。虞若詡怔怔地抬頭,看見梁瑾像是被奪了魂魄,還是呆呆地側身站在城牆上,眼神直直地看著死去的災民,像入定的老僧一樣,一動不動。
“逆子!“
定遠侯的聲音裏怒氣更盛,“還不趕緊下來?!讀了這麼多聖賢書,就隻會這般壞事嗎!“
虞若詡腦子裏“轟“的一聲,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聽過這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訓斥——
“讀了這麼多年的孔孟之道,你就隻會這般壞事麼!“
聽到定遠侯這句怒吼,梁瑾似是回過神來,不知是怎麼了,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父親……“
話還沒說到一半,竟是身子一軟,直直地向從城樓上跌了下去。
“世子爺!“
“瑾兒!“
虞若詡聽見耳邊盡是氣急敗壞的呼喊聲,不過都似乎變成了一片混沌,她隻看到梁瑾臉色慘白,一頭從高高的城牆上栽了下來。她頓時腦子裏一片空白,瞥見身邊站著一個弓箭手,像是習慣性動作一般,奪過他身上的烏金鐵弓,搭上一支羽箭,弓開如滿月,一箭直直地向梁瑾射去。
“嘩啦“一聲,那支羽箭擦著梁瑾的袍角而過,將他的衣服釘在了城牆上,梁瑾就這樣掛在了半空中。但是那支短短的羽箭終究還是吃不住他的重量,不消片刻,羽箭”哢擦“一聲斷裂,昏迷中的梁瑾繼續往下落,而此時定遠侯已經趕到了城樓邊,用內力穩穩地接住了梁瑾。
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幾乎都傻了眼,虞若詡見梁瑾安穩落地,忍不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小姐,你的手!“剛剛的那個弓箭手回過神來,指著她的手道。
虞若詡低頭,那把烏金鐵弓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重,加上自己用力過猛,堅硬的弓弦深深陷入她的右手之中,幾乎把她的手指都割斷了一半,頓時血如泉湧。
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氣,想掏出帕子包一下,結果剛剛一動,右肩上傳來一陣劇痛,疼得她幾乎暈厥。
“小姐,您沒事吧?“那名弓箭手見她的臉色發白,滿頭是汗,”得趕緊請個大夫看看啊。“
虞若詡已經疼到幾乎失聰,剛才情急之下,她忘記自己肩膀上的舊傷,這猛地一使勁,她隻覺得右邊的肩胛骨都要斷了。
她也記不清之後的事情了,隻有些許片段有印象,好像是一片混亂之中,有人把她送到虞府,秀兒和管家的臉在她麵前晃了晃,滿臉焦急地叫她,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夢裏麵的人像是走馬燈一樣流轉,她好像自己還在鶴川書院,嶽子容領著他們念詩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溫潤如玉的聲音像是十裏春風拂在她的心上,讓她忍不住悄悄用書遮住了緋紅的臉頰。
偏偏又讓嶽子容看見了,佯怒道,“虞師妹,師父說過,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還不趕快坐正,好好念書?“
她抬頭看他,明明在生氣,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怒意,仿佛是含著寵溺的神色,溫柔得像是一壺醉人的春酒。
“師兄說得對。“她吐了吐舌頭,坐直身子,字正腔圓地念道,“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嶽子容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隻是苦笑著搖搖頭,繼續帶大家念下去。
她是有多久,沒這樣念過詩經了?
還沒來得及思考,眼前畫麵一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烈日下的西城門,滿地都是被射殺的災民,血腥得不堪入目。而梁瑾一臉蒼白地站在城牆上,身形一軟,就這樣直挺挺地跌落下來。
她好像搶過身邊那人的弓箭,回想起曾經嶽子容親手調教的射箭之術,她拉弓如滿月,羽箭直直地向梁瑾射去。
可是眼前從城樓上跌下來的梁瑾,霎那之間變成了嶽子容的臉,她清楚地看見他一臉蒼涼的笑容,輕聲道,“虞師妹——”
那支箭,深深地插進了嶽子容的胸口,雪白的箭羽沾了嫣紅的血色,在他的胸前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