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代出生的地方,是一個群山環繞的小鎮,海拔一千多米終年多雨潮濕,當地居民為了抵禦濕氣愛吃些辣椒,辣椒能抵禦無孔不入專到體內的濕氣,卻阻止不了天上連綿不絕下下來的濕氣,是以這小鎮一年倒有一半的光景是濕漉漉黏糊糊出門不便,從外地來的人總會抱怨兩句“怎麼又下雨了?”而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的人長久如此倒也習慣了。
如此不適應人類生活居住的小鎮,一百年前曾荒蕪一片,既沒有河流帶來豐饒的物資,大山也貧瘠物產不豐,不是宜居之地自然沒有幾戶人煙,但突然一天解放了,舊貌換新顏,這塊鳥不拉屎之地被劃為了一縣之行政中心,一夜之間便遷來許多人圍繞在新建的政府辦公樓周圍一圈一圈屯紮下來,潮濕小鎮開始熱鬧了。
文三代的爺爺是小鎮轄下一個貧窮小鄉村出生的農民,本該像他的祖祖輩輩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耕種一輩子,春天種玉米夏天插秧苗秋天打穀子,冬天無事便上山作個陷阱捕點鳥獸大快朵頤,或者待來年開春下河摸魚捉蟹飽食終日不思,但是文三代的爺爺文一代顯然覺得那種活法沒有意思,他是全村最勤勉好學的孩子,天不亮就起床去讀書,天黑盡了才從學堂回家,同村的孩子笑他傻,天天隻知傻讀書不知捉鳥捕魚的樂趣,他也渾不在意,依舊勤學苦練廢寢忘食,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同齡的孩子紛紛長大到可以繼承父輩的生活方式,通通開始耕種勞動之時,文一代則背上母親給他包好的一袋大米,去鄉裏更大的中學念書了,文一代的哥哥不服氣的問:“為什麼弟弟就可以不耕地?”母親歎道:“叫你讀書時你要混耍,把弟弟留下來耕地你去?你考的上中學嗎?”這個農村婦女雖然大字不識,竟也理解的了讀書的好處,全力支持文一代去寄宿念中學,把家裏最好的大米和肉包去送給文一代的老師,作為文一代的學費和餐費,那是還沒解放物資極具匱乏的年月,也沒有誰是富裕的,大家都是如此來念書,文一代就這樣獲得了去幾十裏地外念中學的機會。
寒窗苦讀期間,文一代每個星期走二十裏地回家一次幫助父母哥哥勞作,妹妹會在村口等他回去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文一代作為全村唯一一個中學生,自然會帶一些鄉裏的見聞回家說與父母兄妹聽,他們也樂意聽,如此平淡過了幾年,轉眼畢業了,連文一代的母親都覺得文一代讀的書夠多了,多到做下一任村長也足夠,文一代又出乎意料的考上了師範,那是高考還未曾恢複的年代,高中或者師範是南方小鎮生的人學習學曆的極限,文一代拿著錄取通知書回家給父母過目,不善言辭的父親立馬舉著通知書朝山後死去的父親墳前呈上,咚咚咚磕三個頭說道:“光宗耀祖。”祖墳上仿佛冒起青煙繚繚。
學費是個問題,去市裏念師範不比在鄉裏跟著老師吃住勉強混過就行,囤了月餘的雞蛋要賣,喂來打算過年殺的豬要賣,凡是家裏能換錢的東西都換成錢交到文一代手中作為學費和生活之資,連哥哥的婚事也靠後,因並沒有多一分錢給女方彩禮了,哥哥也毫無怨言,不知何時起,文家的習慣一切都是先緊著文一代,且大家都覺得應該這樣。臨行前,全村人自發歡送文一代去市裏念師範,文一代唯唯諾諾的父親原本還想送兒子遠一點,可又能遠到哪裏呢?他一輩子隻到過兩次縣城,別說市裏了,路朝哪裏開的都不知道,文一代輕輕囑咐一句:“就送到這裏吧,放假了我就回來!”全村人便止於村口,目送文一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山間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