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批人已然超過了世家們可以承受的底線——因為被斬首的都是族中真正的中流砥柱,斬了這些人,即便不連坐,那麼家族沒落便差不多已成定論了。
滿京華的世家人要瘋了,但是就算真瘋了也沒用——昭武少將軍李季同早就揣著陛下的密旨偷偷出京,等再回來的時候,已經直接拉來了潁川郡郡守蔣全及其下幾萬潁川鎮國軍。
世家啞火了——不啞火能怎麼樣呢?不是所有人麵對披堅執銳的正規軍都能穩住腿肚子,大義凜然地喊出“威武不能屈”的。
何況那些人本就斬得證據確鑿、理直氣壯。
當第三批流的血迅速被一批新晉官員盡數堵上了空缺時,鎮南候曾胥正式上交了南境地方軍政大權,退居幕後養老。
陛下仁厚,準了。
其後,四境軍侯的最後一點亮光平西侯梁軒獨木難支,自發上書辭官——不過梁軒不老不少,常年沒病沒痛,這時候忽然就病來如山倒實在有點落人話頭,而一方家主歸隱的情操牌也不好打,再說家族長者要麼已經老死了,要麼就折在了他那大侄子孟驚鵬的謀反大案裏麵,托辭於孝便也無從著手,理由實在不好找。
於是呈上去的辭官折子通篇都是一副十分認慫的口吻,如“臣持兵符鎮我大楚一方,忝居平西侯,然多年未有寸功,力有不逮,望陛下準臣辭官歸野……”雲雲。
孟驚羽對待這個被圈禁的兄長的外姓舅舅倒是格外手下留情,這封折子留中幾日,派人專門安撫後,令其子弟在京領了個閑職,變相準了一半折子所請,也算不虧待——至少堵住了那些想說他剪除異己,不念舊情的悠悠眾口,又添了一筆德政的讚譽。
值此,永康帝全程沒有露臉之下,一場疾風驟雨過去,整個朝堂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正月將過,京中陰雲漸漸淡去,被林世卿召來的常笑已在梨園呆了小半個月。
常笑從最開始對著一身女裝的林世卿目瞪口呆的孩子樣,到如今在她麵前沉著以對的小少年,已而是脫胎換骨了許多。
事實上,常笑的脫胎換骨並不止於此。
常笑初初見到林世卿一身女裝打扮時,雖然確然是一副目瞪口呆愕然不已的傻樣,但站有站像、坐有坐像,身體結實了不少,原來那點花拳繡腿偶爾也能拿來和園子裏陪練的影衛過幾招——經過南征軍這兩個月的打磨,儼然已是曆過些鐵與血的精氣神了。
這天清晨,林世卿照舊在對著稻草人指點常笑功夫。
“……招式不是花把式,戰場殺敵一分力氣也不能浪費——劍不能捅得太深,容易拔不出來。”林世卿扳著常笑的胳膊,將劍收回來一些。
說著,林世卿出其不意地抻腿一掃,常笑毫無防備之下立刻被掃了一個幹脆利落的大馬趴。
“下盤不穩,應變不夠,”林世卿搖搖頭,“我根本沒用上多少力氣,但凡你站得夠穩,下盤練得夠堅實,便絕不會這麼輕易地被我一腿掃開。”
常笑站起來,露出思索的神情,一時竟連拍屁股撣土都忘了,微微抬起下頜看著林世卿——少年個子竄得真是快,拔節似的,沒多久之前還需要抬起頭看她,而今都快能跟她平視了。
“即便你下盤不穩,也還可以跳起來躲開,可是你沒有。” 林世卿拔出稻草人身上的木劍,用劍身拍了拍常笑的小腿,常笑渾身一抖沒有動,“這說明什麼?應變不夠。而應變不夠的根源在哪裏?練習不夠,經驗不夠。”
常笑點點頭,沉思片刻開口道:“老師是想說,無論是想要功夫練得好,還是想要有足夠的機警反應,都需要聰明的腦袋,紮實的功底和勤奮的練習麼?”
“我不是你老師,別亂叫,”林世卿皺了一下眉頭,“硬功夫麵前,聰明沒有用。我也不聰明,但是我不會犯你剛才犯的那種低級錯誤——大多數人看到的也許隻是你比旁人多用了幾分傻力氣,沒什麼稀奇的,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這幾份傻力氣卻足以讓你比那些所謂的聰明人活得更久一點。”
常笑眼神明亮,神情中看不出什麼被打擊的挫敗,認真答道:“是,先生。”
自南征軍回來後,常笑也不知怎麼了,日日都要嚐試喊上林世卿幾聲“老師”,如果林世卿未曾出言製止,他便一直叫著,如果林世卿說了,他便從善如流地跟著改,日日如此,日日被打擊,卻也難得沒見泄氣。
而今日林世卿的反應卻同往日似乎有所不同,他沉默片刻,忽而道:“若想叫我老師……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