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後,他似乎又反應過來了什麼:“安頓好所有生還將士,統計傷亡,待韓昱休整好後,帶他到朕這裏來。”
沿路的將軍親衛和巡營將士瞠目結舌地看著陛下抱著林相回了大營,卻沒人敢搭把手,因為陛下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像是要吃人——隻是心道,陛下當真重視這位相爺。
孟驚羽將林世卿輕輕安置在了床上,剛剛直起身來,整個肩背卻又好像立刻塌了下去,多虧一身鎧甲,才顯得似乎有了些虛虛的支撐。
林世卿在路上時就聽說了越衡郡的現狀,可以說,除了淮東平原的一點意外,他相當於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此行全部任務,還買一贈一地留下了一條命,活著回來了,此刻躺到床上隻想一頭睡死過去,可剛閉了眼,耳邊卻響起了孟驚羽鎧甲摩擦的嘩啦聲,便睜眼看了過去。
“……驚羽?怎麼了?”
孟驚羽直盯盯地瞅著他,雙眼通紅,話卻好像全部憋在口中,一隻手死死摳進了床沿,另一隻手重重錘著胸口,半張著口,也不出聲,隻一分一分地往裏抽著氣。
林世卿略微不安地看著他,隻是身上帶傷,不大能喊得出來,便隻能一邊小聲叫他,一邊使勁伸手,想將床邊的小凳推翻,弄出點動靜好叫人進來。
孟驚羽卻猝然抓住了他伸長的手,墊到了自己眼前,兩排扇子似的睫毛在林世卿掌心扇了幾個來回,良久,才道:“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你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
孟驚羽將自己的手覆在了林世卿的手上,按住了自己的眼睛:“倘若你死了……打算讓我怎麼辦?”
一路風風火火趕過來,剛掀了帳簾一角的景嵐不幸目睹了大半過程,震驚地合上了自己的下巴,默默退出了營帳。
這幾個問題即使林世卿不答,孟驚羽都可以隱約猜出答案,但此情此景下,他還是想聽林世卿親口說出來那個很有可能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但也許不是呢?
又怕又想聽。
“怎麼會不打算回來了?”林世卿小聲道,“我比誰都想活著啊……”
“那我呢?”孟驚羽握緊了他的手,瘦削的下頜和肩頸繃出一個脆弱又鋒利的形容,“因為我受了傷,你就可以什麼招呼都不打地帶著人一走了之麼?!我呢?啊?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世卿……那我呢?”
“……考慮過的,”隔了很久,久到孟驚羽以為林世卿會連搪塞都不打算搪塞他一句的時候,林世卿才歎息著回答道,“隻是……我不知道。”
孟驚羽一時愣了。
林世卿把手抽了出來,摸了摸孟驚羽的臉:“瘦了——我考慮過的,但是那個時候沒有那麼多給我考慮出個結果的時間。”
“我不是個好選擇,從前也從來沒想過會有人認真地,或者我會認真地和一個人訂下什麼……那樣的承諾或者約定,”林世卿反複摸著孟驚羽幾日未曾清理過的胡茬,輕微的摩擦和紮手的觸感帶來些不易察覺的麻癢,他字斟句酌地說道,“從很久之前我就以為……我,林世卿,生來死去皆為了這山河表裏,如若完不成這一番心之所係,便絕免不了心未甘意難平……”
林世卿的手指流連到孟驚羽青黑的眼圈上,眉目間透露出些心疼的神色,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清透平靜:“……縱然年壽非永,也不過是時不我待的一記警鍾——該做的,一樣要做。”
“可是……”林世卿猶豫了一下,“我沒想到會有一個你。”
孟驚羽感覺自己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卻沒接話,緘默片刻,俯身抱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真臭……”
他呼出來的溫熱氣息直噴到林世卿的脖頸間,弄得林世卿癢極了,隻是身上使不上力,不好推他,便一邊縮著脖子一邊笑道:“你起來……”
孟驚羽牢牢窩在他脖頸間不肯動彈:“真好。”
林世卿住了口,聽著孟驚羽隔著層層鐵甲和冬衣的心跳聲,隻覺得這一刻格外心安。
孰料少頃後,孟驚羽忽的一下起了身,回頭找到布巾,在水盆中沾了水,挑開林世卿右肩一處破了洞的地方,稍加力氣一撕開,用濕布將那塊髒汙擦幹淨,而後一口咬了下去。
孟驚羽咬得不重,也就是一隻小狗向主人撒嬌一般的力度,林世卿撫著他的後頸苦笑,忍住肩上透過皮肉的細微的疼痛,剛要說些什麼,卻聽他右肩上牙口不鬆的那位抽噎著含混說道:“你這個人……當真是可愛到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