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寒在林世卿這裏接受的第一課就是“公子有命,令行禁止”,林世卿就算讓他陰雨天摘星星他也不會說個不字,得了吩咐以後,退後一禮,轉頭離開立即著手去辦了。
林世卿以為這麼早,常笑應該正在床上睡得正香,卻不料進去時正見著常笑虎虎生風的耍著拳,一張樸實的小紅臉汗津津的,不由問道:“沒睡……你一直在練拳?”
常笑見先生回來,抹了抹一頭一臉的汗,道:“恩,反正我閑在這兒也沒什麼事,就動一動……先生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林世卿很久沒有自己營帳裏有人熬夜等他的這種經曆了,此時竟隱然有些突兀的受寵若驚,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嗯……過一陣子我要出去一趟,先將你托付給沈將軍,你有什麼不清楚不熟悉,或者想學什麼想吃什麼,都去問他。”
常笑聽後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但還是強打精神道:“好,那……先生你什麼時候能回來,若我有求教的問題,可不可以到時候問您?”
這一趟能不能回來連林世卿自己都不敢確定,如何好回答常笑,可見常笑一臉希冀的樣子,又不忍潑他冷水,便道:“等我回來你自然是可以問的——先回營帳好好休息一下罷。”
常笑聽到林世卿關心他,剛才那點說不清的失落頓時煙消雲散,解頤笑道:“哎,我現在就回去。”
走了兩步,常笑又想起了外麵的擊鼓聲和兵甲聲,但由於對行軍之事尚且不太了解,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便停下問道:“外麵是要打仗了嗎?我剛剛聽到擊鼓聲了。”
林世卿道:“不必擔憂,日常對陣罷了,小幾個時辰就回來了。”
常笑點點頭,放下心來,回營帳去了。
林世卿說得沒錯,的確小幾個時辰後就回來了——隻是戰況全不盡如人意。
幾個月前,笑傲疆埸的主場傾斜的方向是周楚盟軍,但越衡郡前久攻不下,狀況頻出的周楚盟軍缺了幾位主心骨前後近達一月之久——活著的和死了的主心骨們大部分時間都忙著算計內鬥和拆東牆補西牆了,戰況反倒一直沒能顧得上。
反而是上下一心“護我國土,保我族民”的齊軍,春風吹又生地緩了過來。
林世卿之前不是沒有預想過這種狀況,但這絕對是他預想中最糟糕的一種狀況。
越衡郡不是金砌鐵鑄的,如果周楚盟軍之前可以多消磨齊軍幾次,越衡郡早晚都會破——畢竟破壞要比建設容易得多了。隻要讓齊軍手忙腳亂緩不過來這口氣,那麼打下越衡郡就是遲早的事。
但是,這段時間以來,齊軍明顯已經緩過來這口氣了,並且不僅僅是緩過來這口氣,還有點反守為攻的意思。
午前一戰,周楚盟軍氣勢衰微,齊軍卻是鬥誌昂揚,叫陣的那個齊軍將士估計是個資深的混子流氓,出口成髒,且罵出來的髒話絕無重複,絕不磕絆,自上古始,到子孫終,平實易懂,涵蓋全麵,涉獵廣泛……林世卿覺得自己如果要是這位將士的長官,就衝這番修煉大成已至臻境的髒話,都會給這位將士至少加升一個銜位。
開口這位是個真正的人才——林世卿自忖不是個什麼好脾氣的人,但絕不輕易動氣,可他仍然被這位激怒了。
不是生氣,是動怒。
林世卿見絕大多數周楚將士聽後都是磨刀霍霍外加臉紅脖子粗的,明顯都比自己氣性大——這是一整個上午不多的可以讓他覺得有所安慰的事情了。
演武場,林世卿麵前是今晨沈寄寒剛剛幫他東拚西湊出來的那一支五千人的輕騎雜牌軍,他剛帶上了戰場一次,發現雖然是東拚西湊出來的,但普遍素質很高,損失極小,隻有輕重傷幾例,沒有戰亡。
林世卿領著這五千人剛從戰場上退下來,逆光騎在馬上,一身銀鎧未脫,其上幹涸的斑斑血跡顏色暗沉,透著一股鋪麵而來的凶戾氣,他牢牢按住身側的龍淵劍柄,平日慣見的那假麵一般的笑臉悄然褪去,身軀挺直,自上而下,整個人仿佛都凝成了一根不動如山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