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常笑說的那句“屋子裏麵破了點”的“點”字,還是個挺委婉的說法——說這是個茅草屋還得加上幾分想象力,寫實點說,大約也不過就是個糊上了牆的臨時草棚子,屋裏沒有床,隻有一高一矮一對到處都是毛邊的桌子板凳,那螢火似的小燭台正擺在這張桌子中央。
而屋角處鋪了幾層厚厚的稻草,不寬,但讓一個人仰躺著確然是足夠了。
二人隻見常笑將燭台點燃後,輕車熟路的走到牆角處,再下一眼便見他蹲下,而後一手提拎著幾條小尾巴,將幾隻麵相不佳的大小耗子放到了門外。
奇的是,這幾隻耗子被人抓了尾巴竟也不叫不掙紮,被常笑放到門外也不跑,就蹲在原地跟常笑大眼瞪小眼,直到常笑拍了拍一隻稍大些的耗子的屁股,其他幾隻小耗子才跟著那隻大些的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常笑起身回頭,見孟、林二人正瞧著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起手想要撓撓頭,可仿佛又覺得有些不妥,放下舉了一半的胳膊,在衣服上搓了搓手:“兩位先生見笑了,我這裏住的偏,平時也沒什麼人來,就和這麼幾隻耗子做了鄰居,算是熟人,他們也不怎麼怕我。隻是今日兩位先生來,怎麼說也沒道理讓先生跟耗子做鄰居,便放他們出去待一晚,隻是……”
常笑停頓了一下,小心的覷了一眼林世卿:“隻是其實這屋裏還有兩隻耗子——先生別誤會,一隻母耗子,一隻小耗子,是對母子,不會傷人,今日白天才生下的,大的小的都還沒怎麼緩過來,所以能不能……先生!別——哎?”
林世卿往前走了幾步,蹲到剛剛常笑蹲著的地方,往裏瞟了兩眼,又站起來回過身子,笑道:“別擔心,隻是看看——那些是書嗎?”
孟驚羽順著林世卿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屋梁上掛了兩個物件,其中一個是個成人拳頭大小的小罐子,另外一個則是一遝毛邊了的書頁,說是“書”,其實封麵和封底都是沒有的,隻能通過側麵裝訂的痕跡勉強看出來應該是遝書頁罷了。
不過,這遝“書”長相雖狼狽,掛的卻講究,裝訂那側的一角打出來了一個小孔,綁了細繩,懸在梁上側麵垂著。
常笑見林世卿發現了那一遝書頁,麵上閃過一絲喜色,轉瞬卻又掩了下去,點點頭道:“恩,算是書吧,都是我自己偷偷抄的,書太貴了,也不好買。”
林世卿似乎對這書有些好奇,上前兩步想要翻看,常笑卻急忙搶上前來:“我來!”
林世卿一怔,往後退了一步,便見常笑小心又小心的解開了拴著書的繩扣,將那一遝“書”用手撫了撫,遞給了他。
孟驚羽看了卻是不解道:“常人存書多是立放或是平放,我見你如此,應是惜書愛書之人,可你既珍惜它,為何又要在書上打個洞,這樣側掛在梁上?”
常笑一邊一眼一眼的偷瞟著林世卿一頁一頁地翻看著他的書,有些忐忑的樣子,一邊答道:“家裏有耗子,它們會吃書,這是天性,改不了。可我又想讓他們做鄰居陪我,便隻能自己做好功課不讓他們吃了。將書這麼掛著,他們即使順著繩子爬下來也站立不住,是吃不到書的,繩子上也抹了山上的一種草汁,他們不喜歡那種草汁的味道,也不會啃繩子,這樣才算安全。”
孟驚羽聞言微微頷首,心中卻甚為驚奇,他好像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林世卿會對與少年特殊對待了。
林世卿翻書的手忽然一頓,向常笑道:“這首詩是你做的嗎?”
常笑身量有些矮,要踮起腳才能看到林世卿捧著的書,林世卿見狀便將書放下些,用手指了給他看。
常笑看了一眼,頗有些自豪的道:“恩,是我寫的,先生覺得怎麼樣?”
林世卿沒答,抬起眼問他道:“寫這首詩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常笑原本想著,這是自己寫的最好的一首詩,即便不誇,先生也應該會對他另眼相看才是,可聽林世卿隻問他是怎麼想要做的這首詩,心裏卻忽然沒有底氣了。
而孟驚羽則是從未見林世卿對旁人詩詞有過什麼指點評價,好奇之下也從另一邊湊過去看,便見那詩寫在頁腳位置,批注一般,還對應個小箭頭——
一曲龍吟動九霄,萬裏江山任獨翱。
少年不識愁滋味,惟願天下盡逍遙。